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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所有在神廟內的人,都等待著大拿。盧克亞亞女薩滿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

  大拿能感受到他們的狂熱目光,也能聽到熱氣騰騰的鮮血順著石台上的小石槽匯聚到一處,流向井中,滴落到井底的聲響。一聲一聲的滴答聲,令他內心忽然平靜下來。

  一霎那間,大拿有眩暈的感覺,周圍的火把光亮變得穩定溫和,甚至有彩色的暈圈在擴散。

  石台上的那名血面勇士,是所有周圍的景象裡,最為清晰的存在。

  他在說著什麼,大拿雖然聽不懂,但知道他是在召喚自己過去。

  大拿朝著石台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嫣兒死死的拽住大拿,阻止他踏上石台,一邊則和科斯祖瑪交涉,希望科斯祖瑪能夠放棄大拿上台。

  嫣兒知道這非常難辦,因為科斯祖瑪眼中的目光充滿期待,他感到了神靈的指示,他或許在想,這個外族人,就是祈雨儀式成功的關鍵。

  但嫣兒不敢放棄,大拿如果登上石台,只會面臨兩種結局:要麼殺死別人,要麼被人殺死。問題是,大拿又不能逃,否則極有可能被其他人以瀆神的名義殺死。

  進入到羽蛇神廟來是最錯誤的決定!嫣兒已經意識到這點,並為此感到深深的後悔。

  很快,嫣兒又發現,大拿的腳步竟然在移動,他雙眼發直,朝著石台的方向走去。

  「不行,大拿你給我站住!」嫣兒幾乎是將大拿抱住。

  「嫣兒。」大拿開口說,「我必須去。」

  「大拿你醒醒!你是被人控制了嗎?」嫣兒差點哭出來,聲音哽咽了。

  「沒有,我很清醒。」大拿低頭說,「我不去,他們不會放過我們,兩個總要活一個,你說是不是?」

  嫣兒怔住,大拿的話她很明白,如果她繼續糾纏大拿,將會引起原住民們的憤怒,他們為了祈雨,失去了理智,極有可能連他們兩人都殺死!

  大拿掙開嫣兒的手,一溜小跑後跳上了石台,他的動作酣暢淋漓,不比任何一個阿茲特克勇士遜色。隨即,他佔據石台一角,擺出了格鬥的起手式。

  不管願不願意,大拿深知自己被捲入了這場生死搏鬥,乖乖受死不是他的作風。

  在對面的血面勇士緊緊的握著黑曜石匕首,然後像野獸似的,張了張嘴,他的身子弓得很低,皮膚繃得很緊,模仿的是野獸蓄勢動作。

  大拿謹慎的伸出腳,朝前挪動,這細微的動作,頓時引起了對手的攻擊,血面勇士依靠的不是有章法的戰鬥方法,而是長期在森林裡的生存經驗,力求對對手一擊致命,他像是一頭撲食獵物的美洲豹,又像是從天而降的巨鷹,黑曜石匕首是他的爪牙。

  血面勇士動作迅猛果斷,但大拿反應更加迅速,躲過了對方的攻擊,在石台下觀望的時候,他對血面勇士的攻擊方式有了一定的瞭解,躲起來不算困難。

  在血面勇士身體掠過大拿的剎那,大拿右手順勢拉住了他的手臂,左手手肘高舉,朝他背部肘擊下去。

  大拿奪過了黑曜石匕首,並將血面勇士打倒在地。失去了黑曜石匕首的血面勇士,不再爬起來,而是翻轉了身體,等待大拿去取他的心臟。

  嫣兒緊繃的心弦鬆懈,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但內心裡立刻又焦灼萬分。

  打倒了對手只是大拿完成了當前最容易的一步,接下來,才是最困難的。

  殺死一個從來沒有任何交際的人,並掏出對方的心臟扔進井裡。大拿不可能下得去手。

  「我們高貴的勇士,在等待獻祭他的心臟祭祀羽蛇神!」科斯祖瑪在台下高舉著手,對大拿說道。

  大拿望向嫣兒,嫣兒咬著腮幫,緊抿嘴唇,片刻後,鄭重的點了下頭。

  大拿扭頭望著地上的血面勇士,那人神色安然,衝著他微笑,彷彿不是面對死亡,而是去往一個他嚮往的所在。

  大拿的手微微顫抖,喉嚨裡好像拉風箱一樣,呼哧呼哧的喘息,他蹲下去,一手按在了血面勇士的胸膛上,熾熱的溫度令他眼角發澀。

  「不……我不能殺他。」大拿喃喃的說了一聲,繼而聲音變得洪亮,對著整個神廟內的人咆哮,「這個儀式是愚蠢的!靠它求不來雨!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這種荒謬的傳說!你們都是群傻逼!科斯祖瑪,你是最大的傻逼!」

  嫣兒先是呆住,忽然噗哧的笑出聲,她想,大拿罵得挺有道理,只是接下來該怎麼收場,唉,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

  科斯祖瑪的站在原地,被面具遮擋的面孔此時不知道是怎樣的表情。

  除了科斯祖瑪和嫣兒,沒有人能聽懂大拿的話,所有人都迷茫的望向科斯祖瑪,期盼他能將大拿的話語翻譯給他們聽。

  在他們看來,此時此刻的大拿,是羽蛇神的使者,他一定是在傳達羽蛇神的旨意。

  科斯祖瑪沒有回應其他人,朝著大拿走去,他跳上石台,朝大拿討要黑曜石匕首,大拿警惕的防備。

  科斯祖瑪說:「你在褻瀆了羽蛇神,不配做它的祭品,你放心,我不是用它來殺你。」

  大拿把黑曜石匕首扔給科斯祖瑪,科斯祖瑪撿起匕首,開始高聲唱歌,與此同時,幾個阿茲特克的祭司,也走上台去。他們手中都拿著一把黑曜石匕首,刃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我們會證明給你看,羽蛇神一直都在。」科斯祖瑪對大拿說,「作為懲罰,當今晚雨降之時,我詛咒你受萬箭穿心之刑。」

  大拿忍不住要爆粗口,科斯祖瑪卻又開始歌唱,並把黑曜石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其餘的幾名祭司紛紛倣傚。

  殷紅的血從傷口流出,他們似乎感覺不到任何痛苦,臉上的表情祥和安寧。

  所有的原住民跪伏在地。

  嫣兒明白了,這才是他們最高、也是最後的祭祀儀式,自己將心臟奉獻給羽蛇神。

  這時,神廟內忽然暗淡了許多,嫣兒和大拿都望向神廟外,發現原本裸露在外的圓月,竟然被雲霧慢慢的遮住了。

 「起霧了,起霧了!」大拿大叫著跑出羽蛇神廟,他想引起科斯祖瑪注意,停止自殺。

  「真的成功了?」嫣兒喃喃自語,跟著跑出去,違反常理的事情出現了,這意味著阿茲特克人的確是掌握有神奇的力量。

  她一直覺得即使出現奇跡,也會跟黃金太陽盤有莫大的關係,但這場祈雨儀式,根本沒有使用到黃金太陽盤。

  但轉念一想,或許,是黃金太陽盤藏在金字塔的某處,與原住民的祈雨儀式產生了應和!

  嫣兒和大拿走出了羽蛇神廟,對遠處的景象看得更加清楚,在乾旱叢林的上空,濃濃的霧氣游移,越積越厚。

  「他們的死亡,好歹不算全無意義。」嫣兒暗想,「我和大拿的命運,也會因為這場雨發生轉機。」

  大拿的想法卻完全不同,下雨的確值得高興,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了科斯祖瑪剛才的詛咒。萬箭穿心之刑,太歹毒了!

  科斯祖瑪和原住民們沒有因為出現霧氣而跑出羽蛇神廟,他們察覺到了天象的變化,更加用心的祭祀,在雨水沒有降臨到地面之前,不會冒然停止。

  有祭司因為割開胸膛而倒下了,心臟垂落在胸前,還在急劇的跳動,他努力的爬向井口,想將自己的身體完全奉獻給羽蛇神,然而人還只爬到井口,就已經氣絕身亡。

  即便如此,石台上的祭祀者仍沒有停止將黑曜石匕首朝胸膛深處刺入,鮮血瘋狂湧出,帶走他們的生命。

  「不對。」大拿的視線沒有停留在霧氣上,而是往下移動,他看見紅光正在黑暗中蔓延,繼而騰向夜空,濃黑的霧氣逐漸被紅光侵佔,天際裡逐漸亮起來。

  「那不是太陽升起的方向。」嫣兒的眼眸裡被紅光填滿,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腦海裡瞬間空白,「完了!」

  「那是火!」大拿的咽喉好似被人卡住,聲音完全走樣。

  「叢林起火了!」嫣兒輕聲的說了句,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叢林著火了!」大拿跑回羽蛇神廟,也不管原住民能不能聽懂,大聲的叫喊起來。他的聲音,將其他人的聲音完全壓住,彷彿驚雷暴起。

  科斯祖瑪的眼神顯得渙散,原本歌聲起到的是自我催眠作用,他已經看見了羽蛇神的召喚,恍惚中,靈魂奔想祖靈彙集之地。大拿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令他從夢幻般的場景裡跌入現實。

  燃燒的大火衝出了地平線,即使不出羽蛇神廟,都能完全看得見。

  白雪般的灰燼從遠處的天空裡飄過來,飛進羽蛇神廟,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科斯祖瑪和一眾祭司呆呆的站立,手中的黑曜石匕首掉在石台上,尋求自救的祈雨儀式徹底失敗,一場大火將叢林的一切全部焚燒。

  所有人走出羽蛇神廟,不少人朝著叢林方向奔跑,儘管誰都知道,在這樣的災難面前,即使羽蛇神出現,天降大雨,也沒有可能挽救。

  火光繼續擴大,把天地照亮成赤紅,比鮮血的顏色更加刺目,連逐漸從地平線下冒出的太陽都顯得黯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叢林大火沒有任何減弱的跡象,煙霧遮擋住了陽光,空氣扭曲,迎面而來的灼熱氣流舔舐人的軀殼,如同世界末日。

  羽蛇神廟前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除了受傷的科斯祖瑪和祭司之外,其他的人過了橋,進入了採石場廢墟,想靠近叢林去救援族人。

  大拿想跟著去,被嫣兒拉住。

  「黎江還在叢林裡。」大拿悲傷的說。

  「去也沒用,整個叢林都陷入禍害,人在這樣的大火面前無能為力。」嫣兒說,「原住民遲早會被大火逼退回來,到時會把怒火發洩到我們身上。」

  「為什麼?又不是我們放的火。」大拿疑惑的問。

  「他們會認為是你破壞了祈雨儀式,才導致了叢林大火的發生。」嫣兒說,「憤怒和絕望,是殺戮的最好借口,他們已經做過一次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大拿能理解嫣兒的顧慮。

  「我們被岡薩雷斯帶上了一條錯誤的路。」嫣兒指了指金字塔後方,「現在只不過是重新回到原路上來。」

  「你還想去阿茲特克人的墓葬群?」大拿說,「說不定那條路也被大火波及了。」

  「那條路在懸崖下面,不可能被火影響到。」嫣兒輕聲說,「我們沿著峽谷走,能抵達那裡。」

  大拿點頭同意。

  正當兩人準備偷偷開溜的時候,科斯祖瑪走到了他們身旁。

  「如果我們手上還有黃金太陽盤,祈雨儀式一定能夠成功。」科斯祖瑪有氣無力的說。

  他胸口的傷經過了簡單的處理,止住了血,但整個人因為失血過多毫無生氣,連髮色都失去了光澤。

  大拿感到一陣尷尬,像是做賊被抓了現場,心裡很是羞愧。

  「是岡薩雷斯放的火,他從羽蛇神廟內的井下隧道逃走了。」科斯祖瑪又說,「他和你們一樣,一直在尋找黃金太陽盤的下落。你們在路上還會遇到他。」

  「謝謝。」嫣兒清楚科斯祖瑪沒有要在阻攔他們的意思,並且還提醒了他們防備岡薩雷斯。

  科斯祖瑪取下面具,面具背後,是一張年輕的臉,此刻毫無血色,令嫣兒和大拿沒有料到的是,他的上嘴唇處,是兔唇的模樣。

  「如果你們能找到和我長得一樣的人,也許能找到有關黃金太陽盤的線索。」科斯祖瑪繼續說,「不過,當初我和你父親沒能找到,我懷疑除了我,世上已經沒有我這種長相的人了。」

  「烏尤尼鹽沼部落……」嫣兒和大拿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幾個字。

  「奇瓦瓦沙漠。你們可以去那裡碰碰運氣。」科斯祖瑪說,「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們找到黃金太陽盤,我想借用一次。羽蛇神,欠我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