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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摸金符

  我心想野人部落裡邊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寶貝,最值錢的也就是三眼黃金面具,而且都已經交公了。四眼奔至我面前,高舉手中的卷宗,忍不住邀起功來:「我閒來無事,就去他們巫醫生前住的帳篷裡去翻看了一下,沒想到,真叫我碰著了。你快看看,這裡面有中文。」

  我和胖子都以為自己聽鐠了,急忙接過那本破舊不堪的羊皮卷宗翻閱起來,這是一本極厚的卷宗,分成好幾個部分,已經被人用曬乾的羊腸穿起釘了起來。卷宗的封面上赫然畫著一枚形如彎月的摸金符。我來不及翻看,就已經知道全部的秘密就藏在這個卷宗裡面,一把抱住四眼:「大律師,你太偉大了!這件東西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四眼笑嘻嘻地將我牽到了篝火邊,胖子和他害怕打擾我翻閱,都靜靜地坐在一邊,我花了大半夜的時間來解讀這本用克瑞莫語、中文,還有英文夾雜的羊皮卷,漸漸地將克瑞莫巫醫的故事梳理了出來。

  胖子一個勁兒地問我發生了什麼,我嘖嘖稱奇:「說出來你們不信,要不是有這本卷宗在手,我也不願意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這正是老天的緣分。」

  四眼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掌櫃的,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望著漸漸露出魚肚白的天空,壓低了嗓子說:「葬洞中的巫醫與克瑞莫人並非同支,他們都是當地土著和一批清末淘金者的後代。」

  我剛說了一句,胖子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老胡,我還不瞭解你嗎,又開始編胡話騙人了。就他們一個個長角穿洞的鬼樣子,怎麼可能是咱們中華龍脈的子孫。」

  我搖頭,拍了一下手中的卷宗,翻開其中一頁:「這其中的變故都要從一座亞馬孫叢林中的古墓談起。」

  清末年間,新思想的湧入給予了國人更加廣闊的視野,有四個江湖跑把式的手藝人,在一個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一個在南洋做買賣的生意人,搭伙坐上了輪渡,計劃來美洲掘金。正所謂藝高人膽大,這夥人都覺得與其在國內窮一輩子,不如出海賭一把。當時那個南洋人對美洲的情況也是一知半解,連南美和北美都沒分清,只知道聽外國人說美國遍地是金子,生活十分幸福美好。結果一行人稀里糊塗地到了南美洲叢林裡,那四個手藝人再沒有見過世面,也知道自己受了誆騙,南洋生意人為求自保,只好對他們說自己學過相地勘興的風水術,已經在此地找到了一處外國皇帝的墓穴,只求大家同往發財。不過他沒敢告訴其他人,自己的風水秘術是從說書先生嘴裡聽來的,只知道天下盜墓掘墳者,摸金最大。所以他稱自己的真實身份是摸金校尉,能尋龍點穴,找天下豐葬之所在。

  那四個手藝人只求能發財致富,也不管到底是挖金子還是挖古墓,就暫時放過了生意人,讓他漫山遍野地找那處傳說中的外國皇帝墓。也算是他祖上積德燒了高香,幾天之後居然真叫他找到了一處墓穴的所在。五個人自覺多福,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挖開的是一座魔鬼的墳墓。

  故事說到這裡,我就停了下來,四眼聽得出神,催促我繼續講下。我拍拍手,無奈道:「下面就沒了。中文就這麼多了,還都是白話文。剩下的儘是些亂七八槽的鬼畫符。你要是能看懂,你看。」

  胖子劈手奪過卷宗,前後翻閱起來,最後將它摔在地上:「這不是扯淡嗎,講了半截,後面就看不懂了。四眼你說,這是不是你閒來蛋疼,自己編出來的。」四眼大呼冤枉,我為他解圍說:「我們上山也就那麼一會兒工夫,他腦袋又沒被門夾過。」我前思後想,將我對故事的

  後半截推斷說了一下,這五個人可能是在墓中觸動了什麼機關詛咒,有一個入當場死在了墓中,落得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下場,其他人再也不敢走出叢林,害怕自己死後露出鬼角,被別人當成妖怪毀屍滅跡,最後只好留在異鄉與當地土著通婚,又靠著坑蒙拐騙的伎倆當上了部落中的巫醫,你們知道的,自古神仙啊羅漢啊,長得都跟尋常人不同。他們自封為天神的使者,死後回歸天國,實則是為了掩藏自己死後變異的秘密。我撿起羊皮卷翻幵一頁破舊不堪的畫卷:「你們看這個地圖上的墓室,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胖子眼尖,一眼認出這是我們剛剛爬過的巫醫墓。「哎,這墓室底下怎麼還有一層?」

  我笑道:「不錯,這個巫醫墓只是一個頂蓋,真正的墓室就藏在石窟底下,這是有人故意做了一個金雞孵鳳的風水局,想要混淆視聽。」

  胖子一聽古墓比誰都積極:「我就知道,墓裡邊怎麼可能沒有陪葬品,一洞的屍繭嚇唬誰呀!走,咱們快回去看看,說不定有一洞寶貝正等著咱們呢。」

  四眼皺了一下眉頭:「掌櫃的,你不覺得這地下墓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我懷疑,這就是那批清末掘金人最後挖出來的百鬼坑。」

  我們三人沉寂了一會兒,決定等禿瓢醒來後再作打算。這一等就是三天,在王少的悉心照顧下,禿瓢總算是清醒過來。我把後來發生向他講述了一番。他也表示對那個百鬼坑十分感興趣。我們將面具酋長提來問詢,讓亞洞與之交談,再將談話的內容用克丘亞語講給禿瓢聽,一個翻譯連著一個翻譯,聽得我們旁邊的人個個頭暈眼花。禿瓢的傷還沒痊癒,土著話的水平有限,不過倒是截獲了一個重要的情報:酋長的面具是在三天前從一個黃皮膚男子手中用金杖換來的。

  我急忙問金杖什麼樣,那男子長什麼樣子,為什麼要用三眼面具換那個金杖?酋長被我嚇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禿瓢說:「那金杖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是巫醫平時用來大罵下人用的,酋長見他死了,又有人願意用精美的面具來換,就答應了對方。」

  我們都覺得這個黃皮膚的亞洲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直在暗中與我們作對的竹竿子,而那根在克瑞莫人眼中毫無用處的金杖,可能對他另有大的用場,Shirley楊一路追人兇手而來,必然也在叢林之中。

  四眼問我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我堅決地說:「百鬼坑裡還有很多的秘密,我想自己下去看一看,你們不必冒險。」

  其他人異口同聲地否決了我,胖子說:「老胡,你大大的狡猾,有錢分就想踹了兄弟們,門兒都沒有。」剩下的三人紛紛應和,我只好答應一同前往,不過一切都是老規矩:聽我的。

  亞洞實在不願意當我們的嚮導,於是禿瓢就給了他一些藥物,讓他回提他瑪村去。胖子起了個壞心眼,揪住酋長說:「這小子是本地人,讓他給我們帶路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我想了—想,雖然語言不通,不過我們離魔鬼橋就只有數日的路程,竹竿子叉快我們一步,帶上他不是壞事,於是兩人佯裝恐嚇了一番,將面具酋長提上馬裡克巢穴。

  再度進入巫醫群葬墓,我的心情與之前大不相同。先前,我們是抱著「到此一遊」的心情在外國墓中留個想念;眼下,我們得知了克瑞莫人死後異變的真正原因,心中不免產生了一種恐懼,同樣都是摸金人、盜墓者,清末的那批掘金徒到底栽上了什麼樣的遭遇才會落得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淒涼下場,不但枉害了自己一條性命還禍及了子孫,白白斷送了後人的相資,福祿富貴。

  我們一行五人,強壓著克瑞莫人的酋長來到瓶頸洞中。禿瓢腦袋上有傷,我本來是不願意讓他涉險下洞的,無奈這個硬脾氣的漢子跟我急紅了眼,非要跟下來為他家王大少爺擋刀子。胖子說:「你這個狗腿子心態,死到臨頭了還惦記著主子。」禿瓢不置可否,強打起精神,忍著傷痛跟在了隊伍後面。我心裡明白,他這麼做倒不是因為對王清正有多麼的忠心,而是不願意辜負了王家老爺子——天王老子王浦仁的—番信任。

  面具酋長被我和胖子一前一後夾在隊伍中間,他幾次想藉機脫殼,都被禿瓢用槍桿子擋了回來。我安慰他說:「下了洞之後,我們不用你做任何事情,你只要負貴站在邊上,別到處亂碰就是了。」禿瓢把我的話翻譯了一遍,面具酋長聽了之後面色發白,我估計他一定擅自加了幾句狠段子來唬酋長,我不願干涉他。只求這一趟能查個水落石出,帶著所有人能平平安安地從百鬼坑中撤出去。

  —落洞底,王少和四眼就把我們事先準備好的羊糞火把點了起來,插在葬窟的中央位置。巫醫墓上窄下寬,空氣流通不好,我擔心氧氣被消耗得過快,所以在上邊的時候只準備了兩支火把。胖子從包裡翻出半截蠟燭對我說:「林子裡的蜂巢老蠟,我讓野人從蜂窩裡刮來的,燈芯是用乾草擰的,聊勝於無,老胡你湊合著用吧!」我接過胖子精心準備的蠟燭,從火把上借來火種這麼一點,蜂窩蠟一下子冒出了白煙,小火苗顫顫巍巍地燃起來。

  我將半截蠟燭立在巫醫墓的東南角,對大家說道:「雖有形式主義之嫌,不過老祖宗的規矩立了,咱們照做就是。我們的禮數到了,待會兒要是出了亂子,動起手來自然才不理虧。」

  四眼翻看起老巫醫的羊皮卷,環視墓穴四壁,對我說道:「卷宗裡只是大致記載了『白鬼坑』位置,基本上能斷定就在咱們腳下這塊地方,不過入口在哪兒,如何得以進入,老巫醫並沒有記錄下來,咱們好比是做賊的找不到大門,白想念」

  我說:「在印度安人的概念裡沒有死亡一說,他們認為肉身死後,魂魄出竅是為了開始下一段生命。所以風水是肯定有的,總也沒見他們把屍體胡亂丟在野地裡任其腐爛不是。我們只能憑借百鬼坑的格局來推斷巫醫墓的樣式,再從巫醫墓打穿下去。就好比在下一盤盲棋。」我這樣說一方面是為了給大伙打氣,讓他們心中有底:一方面也是在為自己梳理整件事情的脈絡。在老外的地方上使用《十六字風水秘術》望穴相地,那是公雞下蛋——自古沒有的事。不光是我,往遠了說,估計一人掛三符的張三鏈子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我挽起袖子,站在洞口,仰望星空:「南半球與北半球的地理狀況各不相同,地勢、水流、風向這些都做不得準。唯有靠天幕上的星辰來定位。」十六字風水秘術中,首推一個「天」字,我這個人實踐一貫強於理論,對於「天」字卷中對星位、氣象、黑黃二道的演推向來都是一知半解,只是嘴上的皮毛功夫,此刻真要用以探穴定位,心中還真是沒底。不過大話已經放在了前頭,眾人手握工兵鏟躍躍欲試都在等著我指定吉位,我也顧不上那麼多,只好把生平所學的東西一股腦兒用上,馬裡克巢穴一峰獨秀卓立雲霄,走的是異龍位,此龍本身就帶著—股煞氣,屬木,清末的摸金人是為了克住煞龍,才將山間樹木盡毀,又以熟石灰燒地使得這裡百年難生寸草。想在這個地方取吉位,非要取天凰陽璣也就是角、宿二星赤居其所在。這樣一看,活眼的位置立馬變得清晰可見。我丈量了一下葬窟的長寬,最後在被屍繭堆砌的西北角偏北的位置上定出了百鬼坑的入口。

  面具酋長本來靠在火把邊上,一直不敢出聲。眼見我們要搬梛歷代巫醫的屍繭,立刻揮舞著大手上前阻攔,他拉著我的衣袖不斷地苦苦哀求,禿瓢翻譯說:「老紅毛說巫醫墓自古是克瑞莫人的聖地,巫醫犧牲自我在此地鎮守惡魔的巢穴,如果我們擅自移動屍體會遭到魔鬼的報復,巫醫們的英靈也不會放過我們。」

  王少一把拍開酋長的手,虎著臉說:「少他媽的賊喊捉賊,你們的巫醫又長角又長洞,看著可不像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地下埋的那些玩意兒能比你們的巫醫更像妖怪,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少杵在這兒耽誤你少爺我幹正事。」

  此時胖子和四眼已經將大部分的屍繭移幵,西北角憑空多出老大-塊地方出來。王清正不甘落後,也提起一具裹屍,雙手抱住屍繭底部開始往外移,禿瓢自然容不得他家少爺干種粗活,要上前幫他。我本想上去給大伙搭個手,只聞王少忽然大叫一聲,嚇得我急忙舉起手電朝他看了過去,只見禿瓢面帶懼色站在離王少半米開外的地方,而王家大少爺正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拿手電一照,只見他原本光滑細長的手臂上,佈滿了綠色的霉斑,如同一枚枚生著銅銹的錢幣。而那一具被他摔在地上的屍繭外圍也同樣長著厚厚一層綠霉。

  胖子道了一聲:「你小子幾天沒洗澡,怎麼都生霉了?」

  四眼一腳踢翻地上的屍繭:「霉點子是從屍體上長出來的,這幾具也有。」

  王少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急得又蹭又抓,恨不得將自己的胳膊整個兒卸下來。我按著他的雙手對禿鼸說:「別傻站著,酒精,快拿酒精來。」

  禿瓢恍然大悟,急忙翻開背包將小酒精爐取了出來,也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他連擰了幾下也沒打開爐子下面的液體包,四眼搶了他一步,用汗巾包住了爐子一摔,大量的酒精直接被汗巾吸收進去。我抓起汗巾按在王少胳膊上一陣夢擦,酒精所到之處,綠霉立馬揮發殆盡,燃起一層層詭異的藍色煙霧。王少齜牙咧嘴不住地喊疼,想要掙脫。禿瓢上來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叫我快擦。隨著酒精一遍一遍地擦拭,藍煙不斷地從王少手臂上冒出來,銅錢般大小的綠霉很快就被我擦了個乾淨。

  「我肏,姓胡的,你想殺人啊!」王少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自已的手臂疼得咬牙切齒。我見他雖然疼,但是整個人並無大礙,所以也就不計較這個小兔崽子出言不敬的事了。因為酒精反覆沖洗的關係,被他抓撓過的皮膚起了一道道血印,又紅又腫十分駭人。恐怕再晚幾分鐘,整條胳膊都要被他抓毛掛爛。

  我心有餘悸地拿槍桿子挑起屍繭外邊的裹屍布,上面長滿了寸把長的綠毛。面具酋長嚇得癱軟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嚷著要離開這裡。禿瓢說:「這玩意兒就算沒什麼危險,看著也挺礙眼的。不如一把火燒了它。」

  王少嚷嚷道:「誰說這東西不危險,你看看我的胳膊!」

  胖子挺惋惜:「好不好都是一件古物,帶回去說不定博物館還願意出大價錢來收。燒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我說:「你那點兒財迷心思還是等到下了百鬼坑再說,你看這周圍百十具屍繭,只有東北角里的長毛了,地底下必然有古怪,你硬要帶著生霍的裹屍毯下地誰知道會遇上點兒什麼。」

  胖子說此害有理,既然如此還是燒了為妙,我讓他們把生有綠斑的裹屍毯帶到角落裡去燒燬,又走到被搬空的西北角看了看,只見空地偏右貼著牆壁的地方,平白生出一塊綠斑,像一塊幽綠的草坪橫生在地表,面積不大,總共三尺開外的樣子。

  「你們看,這塊地已經生滿了霉斑,恐怕是地底下有不乾淨的東西在往上冒。如果不是這些屍繭年復一年盤踞此地、吸收綠霉。恐怕整片山窟都要被它們腐蝕乾淨。老巫醫的記載果然沒有錯,巫醫墓下面壓著東西。」

  胖子和禿瓢都是行動派,兩人揮起鏟子將地表上的黴菌剷起丟在—邊,四眼說:「酒精可以消毒,也能用做照明,不能再浪費在這些綠霉上了。咱們往下挖挖看,實在沒有辦法再用酒精消毒。」

  我扛起工兵鏟和大家一同朝地下打洞,面具酋長跪在克瑞莫巫醫的屍繭前,唱起了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歌謠,禿瓢說:「這是野人們祭奠袓先時唱的哀曲,酋長可能是內疚,覺得自己引狼入室壞了先人風水。」

  胖子不屑道:「這誰是狼誰是羊還不知道呢!你看老巫醫本子裡畫的圖,又是吃人又是剝皮的,如果不是咱們摸金的同行來得早,把這些克瑞莫野人馴化了一番,指不定咱們現在已經被這個老紅毛烤來下肚了。快挖快挖,挖通了獨角天神的墓,咱們也好替老前輩們出口惡氣。」

  別看馬裡克巢穴寸草不生,枯石遍地。這都是清末摸金人使的風水秘術,變換了此地的自然外貌,不過換皮不換芯,撥開葬窟中的碎石地之後,下面肥沃的土壤頓時跳入我們眼眶。這種紅土鬆軟厚實,十分適合植物生長,我們挖起來雖然費勁,但也好過在石頭堆上打洞。因為葬窟內有足夠的剩餘空閬,也不必擔心有人來抓現成的。散土放風的工作就被我們略去了。五個人輪流打洞,輪流休息。整個作業時間不超過半個鐘頭,很快就打穿了一條通到百鬼坑的盜洞。

  因為不確定底下的空氣質量是否適合人類呼吸,我們戴上了防毒面具依次下到坑中。因為只有五隻面具,自然就不能要求酋長與我們同行,王少怕他逃跑,說要用繩子將他梱起來,被我嚴令喝住:「他是個人,不是畜生。雖然心智尚未開化,也輪不到你這樣折辱他。」

  禿瓢說:「那打斷他—條腿,省得多事。」

  胖子「呸」了一聲:「你們主僕二人少出這樣的餿主意,他一沒繩子索,二沒援兵。往哪裡跑?天上啊!」

  我說:「既然這樣,那不如我冒個險,先戴面具下去,確定空氣質量過關之後,你們再帶他下來;如果不行,你們留一個人在上面看著他,這樣萬一底下出了紕漏,也好幫襯一下,不至於全部搭進去。」

  胖子戴起防毒面具,朝我比劃了一下,先一步跳進了盜洞。我急忙將面具罩了起來,緊跟著他跳了下去。L型手電好處在於輕便耐摔,所有零件都是塑料製成的,還有卡口,可以扣在口袋上,我將手電夾在胸前的口袋上,兩手抓住禿瓢在上邊拴好的麻繩「呲溜」一下到了底。胖子先我一步下洞,已經在地上插起了火把。兩支火把一照,整個百鬼坑的構造躍然眼前。

  「真是一模一樣,老胡,你神了。」胖子見百鬼坑果然與上頭的巫醫墓一個格局,心悅誠服道,「要不怎麼說知識就是力量,還是讀書好啊,不讀書怎麼知道哪裡有古墓,不知道哪裡有古墓又怎麼發家致富。」

  「你當養豬呢,還發家致富。」隔著防毒面具,聲音嗡嗡沉沉的,我舉著火把照了一圈,對胖子說,「咱們可說好了不動老百姓一針一線,你少想念點兒那些明器,待會兒我先摘了面具,確定沒問題,你就再去洞口放一枚冷光彈招呼他們下來。」

  摘下面具之後,可視度明顯有了改善。我深吸了幾口空氣,發現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可見百鬼坑與巫醫墓一樣,是有通風口通向外面去的,我朝胖子豎了一個拇指,他點點頭從包中抽出拔取式照明彈,朝著盜洞上方揮舞。我環視四周,發現這處坑洞不似人工挖掘,整個洞窟渾然一體,不見分室,更尋不著棺槨,漆黑的洞窟四壁是石質結構。用燈光一照,發現壁上紋有雕刻畫。

  「哎呦,這哪來的野草,扎人啊!」王少一落地,先是重心不穩,摔了一跤,他趴起來之後捂著手掌直喊疼。我說這坑百里無一物,別說草了,連螞蟻都找不到半個。你磕著石頭了吧?

  「石頭能扎人肉裡嗎?哎呦,哎呦,疼啊!」王少甩了甩右手,不住地喊疼。四眼、酋長還有禿瓢也陸續跳了下來。

  禿瓢一落地,急忙為他家少爺檢查傷口,我湊過去,拿手電這麼-照,之間王清正的右手心裡插了一枚又細又長的尖刺。胖子說:「奇怪了,有人在這洞裡啃過雞骨頭?」

  四眼握住王少的手,用指尖挑了挑那個細刺:「不是雞骨頭,是人骨。」

  禿瓢用大拇指按住傷口,然後輕輕一抽,將骨頭剔了出來,他拿到光下照了半天:「這麼細的骨頭,怎麼可能是人的。秦律師,你少嚇唬我們。」

  四眼白了他一眼,說:「是不是人骨,你們自己看地上。」

  我進來的時間比他們都長,只顧著看石壁上的壁畫,從未注意過腳下。經四眼一提醒,我們紛紛將視線投到地上。我之前一直以為腳下踩的是不平整的碎石。這時才發現,遍地鋪滿了白骨,碎得如同石渣兒。

  如果不是角落裡還有些許未毀壞的屍骸,任誰都不敢相,百鬼坑中所鋪設的並非是白色的石英石,而是厚厚的人骨。我走上前去檢查其中一具尚未碎裂的屍骨,這具屍體長手長腳,頭骨有一般人的兩倍大小,最不同尋常的要說頭骨正中間的凸起,雖然已經被鈍器磨得幾乎不見,可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有一塊骨質增生一樣的東西長在額骨中央。「這裡埋的,也是頭上長角的克瑞莫巫醫?」

  「我看不像,」我提起一段腿骨在自己的小腿邊上比畫了一下,「你們看,長出了大半截,少說也有兩三米的樣子。」

  王清正笑了笑:「怎麼,就不許人家克瑞莫人比你胡爺高出一截?」

  四眼說:「人體的骨骼是成比例生長的,就拿掌櫃的來說,身高一米八出頭的樣子。那這些

  人骨直立起來以後,起碼有三米的高度。」他一邊說,一邊又撿起一根骨頭,「這不是個別現象,坑裡釣骨頭隨便挑一個起來,都是這樣的骨骼比例。也就說,埋在這裡的人,生前平均身高在三米左右。這和我們所見到的克瑞莫人完全不同,即使是自然環境引起的人種突變,也絕對不可能是短時間內發生的。所以這裡埋的,必然與上頭的群葬墓不同,不會是克瑞莫巫醫的屍體。」

  「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人種能達到平均三米以上的高度。」禿瓢用手比畫了一下,:「這太不可思議了。白鬼坑裡埋的到底是些什麼人,他們還是人嗎?」

  我想起老巫醫的羊皮卷,清末的盜墓者是追尋著東印度洋公司的貨船來到的美洲大陸,他們最初要尋找的是深埋在叢林中的金脈。最後因為當地傳說和得天獨厚的地貌特徵,斷定馬裡克巢穴下面,有一處大墓。故而在異鄉荒野幹起了淘沙掘土的活計,不曾想禍從天降,挖出了一個葬滿了「鬼怪」的妖窟,當初遠渡重洋的換命漢子五人,只有兩人從墓中脫逃。他們被困在叢林深處尋不著出路,最後更是一個個頭上生出了鬼角,身上冒出了坑洞,成了妖窟中那些被埋葬的怪物模樣。南洋生意人認為這是鬼怪作祟,對盜墓者發出的詛咒,於是又在妖窟上面平空建了一座「金雞孵鳳」,要破了此處的風水,斷了百鬼坑中的煞氣。他死後被剩下的倖存者埋在了風水墓中,用做震懾之能。再後來,因為生相變得怪異無法再融入文明社會,頭頂鬼角的盜墓人索性留在了叢林之中,與當地土著通婚,因為他特殊的樣貌,和相對先進的科學知識,被土著們奉為聖賢,成了部落裡的巫醫。而巫醫這一職能在盜墓者的子孫中代代相傳,也不知道沿襲了多少代。過去發生的事情也漸漸被遺忘,但盜墓者的後代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身上印著一個可怕的詛咒,所以才會在死前去到先輩們所建造的墓穴中坐化終了。因為只有那裡,才是他們真正的歸宿。

  至於墓穴下方的百鬼坑,老巫醫在羊皮卷中並沒有詳細地說明裡面到底是何方神聖,我想,一來是因為年代久遠,老巫醫也未必知曉前人具體見到些什麼;二來,即使知道些什麼,也未必會記錄下來,可能是害怕子孫們擅自闖入百鬼坑,帶來更大的災禍。

  只是我們眼前這些被剔去了鬼角的巨人,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為何會被埋在這裡,又有何異能,能在死後詛咒他人,使得一批盜墓者變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異模樣,從此有家歸不得。我將尋找答案的希望,寄托在了巖窟上的石壁畫上,就對王清正說:「王少你既然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對牆壁上刻的石畫是不是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呢?」

  王清正一路跟著我們,沒少被揶揄欺負。一聽我向他請教問題,眼睛笑得只剩一道縫:「好說好說啦,我王清正是什麼人,哈佛高材生哎!劉猛,上燈,讓我好好研究一下這些壁畫。」

  我這樣恭維他其實是想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很多人因為地下封閉,環境黑暗,會產生可視性幻覺,再加上百鬼坑中埋著獨角巨人的遺骸,本身就極具威懾效應,讓王清正解讀牆上的壁畫,給大伙講講歷史自然好過一群人胡亂編造一些怪力亂神的小段子。我在各式古墓中,見過不少石碑壁畫,但其中多是中式風格的散點透視畫,墓室畫一般有兩種,一種是記錄死者生平,第二種是描述死後的世界,也有第三種,那是單純的祭祀用壁畫,刻在墓中是為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至於到底是為了防止墓主人死後被精怪騷擾,還是恐嚇前來盜墓的摸金人,那就全憑後人揣測了。

  王清正掏出小本子,邊記錄邊解釋說:「這面牆上的壁畫,大致是講述太陽神印提的子孫,戰勝邪神,保衛家園的故事。這些壁畫沒有固定的時代順序,需要做後期整理和排序。讓我看看其他壁畫的內容再說。」

  面具酋長早就被先人留下的壁畫嚇得說不出話來,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兩掌朝上,面朝天頂行起了印加人的大禮。

  胖子用胳膊肘偷偷頂了我一下,我跟他退到一邊,他低聲問我說:「他說的話可做不得準,我看這牆上的東西也沒什麼好研究的,選幾塊鬆散的,咱們裝進背包,帶出去換美元就是了。何必留在這裡聽他胡吹,找神廟和Shirley要緊。」

  我說:「咱們進來都這麼久了,你看你點的那兩支老蜂蠟燭燒的正旺。考古和盜墓不同,他們更注重對歷史的還原和解讀,我們出道此地,對印加人的文化、歷史都不熟悉,難得有這麼一處古墓,裡面藏著線索。多看一會也無妨,說不定能找到關於印加神廟位置的蛛絲馬跡。」

  胖子仰頭,看了看我們身後的壁畫,撓撓肚子說:「那老胡你看,這畫上一大群人是在幹嘛,籌火晚會?」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我們身後的這牆璧畫又與王少整理的不同,用色鮮亮,我伸手摸了一下,大驚道:「是金粉!」所有人都被我的發現吸引了過來,四眼的眼鏡都被嚇得掉了下來,我們將所有的照明物都對準了我發現的壁畫,在強烈的光照下,整面壁畫折射出耀眼的金光,胖子幾乎咬掉了舌頭,高呼:「金子,金子做的牆:我的娘啊,這得值多少錢!」

  這面壁畫長六米、寬四米有餘,上面印刻著一幅類似戰爭畫面的歷史長卷,我著實被眼前壯觀的黃金畫弄得緊張起來,再次湊上前,用手摸了一下,很肯定地說:「這不是純金的牆面,只有石刻壁畫的內容是用金粉塗抹上去的,這面壁畫上的內容必然十分重要,否則作畫的工匠麼重視,敢用金粉覆蓋整幅壁畫。」

  金牆壁畫一下子勾起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在金光的照射下,連角落裡的蠟燭都閃耀出一股金燦燦的光芒。王少如獲至寶,大聲驚歎:「這張壁畫太重要了,它是故事的核心部分,天啊,你們看,我們要找的東西都在畫裡!」

  我盯著畫卷仔細觀察起來,畫卷正中間,一個三眼長鬚的巨人渾身閃著金光,一手持斧、一手持杖,他雙臂朝天沐浴在湖水中,身後跟隨著無數印第安人,在他面前跪著一排排頭上長角的長腳怪物。畫卷另一端展現的是三眼長鬚人帶領印第安戰士將鬼角怪人埋入巨坑的場景。長鬚人臉上的三眼面具我十分熟悉,正是被竹竿子的人從國家博物館盜走的印加公主面具。

  禿瓢長期跟在王浦元身邊,對該研究的東西早就瞭然於心,印加帝國的歷史,他記得比誰都牢。「印加人在新王登基的時候,會用金粉將其包裹成一個金人,然後隨同大量的金器一同浸入聖湖中,新王要在湖中沐浴洗盡身上的金粉,象徵著將寶貴的財富獻給了太陽神,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個習俗,大致是因為印加人的創世神話中,兩位開國的神子曼科。卡帕克及其妻瑪瑪。奧克略。瓦科二人都是從聖湖的地喀喀湖上岸來到人間。所以印加人堅信,水是溝通人間與太陽神宮殿之間的媒介。」

  我說:「你的意思是,在當時擁有如此大的財力粉刷金牆,又對太陽神無比崇拜的國家,只有印加帝國。金壁上記載的是印加人戰勝獨角怪人的歷史?」

  王清正看得如癡如醉,他繼續解讀道:「他們戰勝的不是獨角怪人,而是天神。最上面的-組壁畫,刻有雲紋和太陽神的圓盤標誌,這些獨角人是從天上來的,他們傳授印加人種植技術和天文知識。這裡,你們看這裡刻著一座鑲嵌著太陽圓盤的建築,有一個帶著皇冠的長鬚男人在建築前受到了太陽神的啟示,要消滅獨角天神。大家注意他的表情,瞪著眼睛、張著嘴巴明顯是受到了驚嚇,但是在下一組故事裡面,一張黃金打造的三眼面具從天而降,長鬚人帶上面具之後,手中就多了金斧和金杖,從此獲得了神力。隨即這位被賦予了神權的印加之王就擁有了消滅獨角天神的能力,在他的帶領下,印加人勇猛殺敵,將獨角人的長角鋸斷,然後敲斷了他們的骨頭,活埋於此。這座墳墓是獨角天神的衰落史,也是印加帝國走向繁榮的第一步。」

  壁畫上面觸目驚心的內容,記錄了整個獨角天神被屠殺的全過程,雖然都是簡單的石壁雕刻畫,但是獨角天神被斷角凌遲的畫面被刻畫得栩栩如生,特別是他們集體面朝天空發出嘶吼、掙扎時候的—組壁畫,看得人簡直彷彿身臨其瑰,親耳聽見了他們淒涼的哀嚎。看完這些壁畫,不難理解「百鬼坑」這個名字的由來,堆砌掩埋在這個地下洞穴中的,都是當年遭到屠殺的獨角天神一族,當時的統治者害怕擁有先進科技知識的天神奪取他們的權利,所以在表面上假意奉承,實際上卻是暗藏殺機,乘著天神眠息的時候,將其滅族。壁畫中有一個頭戴金冠的巨人,帶著三眼黃金面具、-手持金斧、一手持金杖,他腳下踩著堆積如山的獨角人頭,宣告了在千百年前的那場戰爭中,王權對神權的徹底勝利。

  酋長恨不得貼在牆上,可他心中充滿了畏懼,只是指了指面具,用手在臉上一遮一掩,隨後又指著金杖,不斷地比畫著插入地面的動作。禿瓢翻譯說:「他說當初那個黃皮膚的人就是用三眼面具向巫醫換走了部落裡的金杖。後來巫醫死在了我們的搶下,他就生了賊心,將面具和金斧納為己有,自封為神王一體的『歐拉崩』。他現在追悔莫及,求我們將他留下,讓他在洞中懺悔贖罪,渡過餘年。」

  我對酋長說:「你這樣消極避世不是長久之計,面對困難我們要勇於迎頭趕上。在咱們中國,有一個和你們的印加王,那個」歐拉崩「一樣偉大的領導人,他教導我們,不要害怕錯誤,敢於改正錯誤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你應當打起精神與我們一起去把祖輩們留下的寶物奪回來。你看壁畫上刻得多明白,等有了面具、金斧和金杖,你就是三位一體的神人了,到時候何愁不能帶著鄉親們發家致富,走出雨林。」禿瓢把我的話翻譯了一遍,面具酋長顯然很心動,對我不住地點頭。

  王清正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壁畫上的內容,胖子笑他充斯文。四眼為他辯護道:「王少這可不是裝的,科班出身的人,非你我所能想像,他們對考古文物的興趣遠遠超出常人。」

  胖子說:「照你的說法,依我對明器的熱愛程度來看,豈不是教授級別的人啦?」

  我說:「你愛的那是財,關明器屁事。」

  「非也,我王某人愛財不假,更愛閃閃的紅旗,你給再多的票子也換不起我那-顆火熱的紅心,」胖子一腳睬在骷髏堆上,比畫了一個衝鋒上陣的姿勢。我分析說:「現在可以肯定,&這是一處早期的印加墓。我們要找的神廟應該就是壁畫上的那座。」這一發現對於我們來說十分之重要,—來它證明了印加神廟的確存在;二來,它更正了我們-直以來的錯誤概念,包括王浦仁在內,我們大家一直認為亞馬孫叢林中太陽神廟是印加帝國後期,退守二線時建造的,從壁畫的內容看來,太陽神廟早就存在於世,不過是印加人在後來的遷徙與發展中漸漸將其遺忘,直到西班牙殖民的闖入,使得帝國破裂,當時的國王這才想起了袓先們在叢林中留下的最後一塊土地,於是舉國遷往。難怪當年莉莉婭公主在落難之時都不忘從廢墟中搶救三眼面具,那是他們印加國王權的象徵,從太陽神那裡得來的天賜之物。

  我至今不能理解的事有兩件,第一,莉莉婭公主與格林教授結成夫妻之後,為什麼要不遠千里前去中國,最後叉被人發現凍死在安第斯山脈的冰藏區內;二是壁畫中金杖的作用,竹竿子費勁心機從博物館盜取面具,難道只是為了與酋長交換金杖?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根金杖在尋找神廟的過程中必然是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這個作用是我們這隊人所不知道的。想到這裡,我不禁頭疼起來,總覺得有一些關鍵部分被遺忘掉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禿瓢接話道:「既然黃金面具的謎題已經解開,我們也該是時候上路了,這地方畢竟是個墳場子,待久了未必是好事兒。」

  王清正還想讀完全部的壁畫內容,他一反大少脾氣,此刻用小本子認真地做上了記錄。我對他說既然百鬼坑已經被我們發掘出來,日後你們王家想怎麼勘察研究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何必急於現在。前面還有印加神廟在等著我們,失了老祖宗的霸王印你可擔待不起。

  王少正在興頭,誰拉也不走,揮了揮手說:「有種的拉我一下試試,老子偏就不走。」話音未落,牆角的火把和蠟燭忽然「撲」地一聲同時滅了個乾淨。黑暗中,不知道誰的牙齒在咯咯地打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