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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湖底沉城(2)

  山裡天黑得早,進屋時外邊已經沒有天光了,我們走得疲憊,也不想再去找別的地方歇宿,既有膽子去挖古墓,總不該怕民宅中的幾個棺材,當下便在這深山古館中過夜,棺材全停在西廳牆下,棺板均已腐朽,棺木顯然沒用好料,據說這一帶的風俗,停柩時不放陪葬品,那是免得招來盜賊毀棺取寶,我們也不想驚動那棺材中的死人,在門口鋪了些乾草,坐在地上吃乾糧。
  吃東西的時候,我把從麻驢處打聽到的事,給大煙碟兒和厚臉皮講了一些,那倆人聽得來了興致,說起明天怎麼過草鞋嶺,厚臉皮道:“山嶺這麼高這麼險,明天怎麼翻得過去?”大煙碟兒說:“你就是不動腦子,咱不早合計好了,按周遇吉留下的地圖,打黃巢洞穿嶺而過。”厚臉皮說:“先前你們不是說叫魚哭洞,怎麼又叫黃巢洞了?那是一個洞嗎?可別走錯了路。”我說:“是一個洞,兩個名,起先是叫魚哭洞,後來黃巢兵敗,在一個老頭的指點下到那個山洞裡躲藏,由此改名叫黃巢洞了。”厚臉皮問:“我只知道個雀巢,黃巢是誰?”大煙碟兒說:“黃巢是唐朝末年農民起義軍的首領,號稱沖天大將軍,統率幾十萬大軍攻破洛陽長安,真正的殺人如麻,有句話叫黃巢殺人八百萬——在劫難逃,那是很有名的。”厚臉皮道:“我聽都沒聽過,此人也不見得怎麼有名。”大煙碟說:“黃巢起義軍聲勢極大,卻畢竟是殺官造反的烏合之眾,什麼出格的事也做得出來,他不僅帶兵四處盜挖皇陵,在沒有軍糧的時候,還讓部下吃人肉,最後戰敗,死於狼虎谷,下場很是淒慘。”厚臉皮說:“原來黃巢也是個盜墓的,跟咱們還是同行。”我說:“黃巢盜過墓沒錯,可不算是會倒斗的,他率眾十萬盜挖乾陵,硬生生在山裡挖出一條大溝,卻連墓門都沒找到,看來相形度勢的本事並不高明。”大煙碟兒說:“聽聞行軍一日,日費千金,暫歇暫停,江河截流,十萬大軍每天吃飯就要吃掉多少糧食?喝水也能把整條大河喝得斷流,你們想想,這麼多人盜挖一座皇陵,那陵中陪葬珍寶再多也不夠分。”厚臉皮溜須道:“跟著老大混真是長見識,但我還有件事想不明白,黃巢洞為什麼又叫做魚哭洞,這個名稱夠怪,魚怎麼會哭呢?”
  這下又把大煙碟兒問住了,吱唔道:“這個這個……魚在水裡,誰看得出來它哭沒哭?”
  我說:“草鞋嶺以南和以北,對這個洞穴的叫法不同,草鞋嶺南將此地叫做黃巢洞,以北才叫魚哭洞,魚哭洞這地名的由來,我也聽麻驢說了,怎麼回事呢,據說古時候草鞋嶺那個溶洞裡還有水,當時有對母子,家裡一貧如洗,一天吃不上一頓飯,這天來了一位老頭求宿,老太太心眼好,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米粥給那老頭吃了,老頭很是感激,暗中叮囑這家的兒子,讓他明天到山洞邊上等著,某時某刻,會有魚群從洞裡游出,切記帶頭的大魚別動,後面那些魚可以隨意捕捉,兒子半信半疑,第二天就去洞口守著,到了時辰,果然有成群結隊的金鱗鯉魚游了出來,兒子一高興,便把老頭的話忘在腦後了,對準帶頭的大魚就是一網,捉到家裡開膛刮鱗,要下到鍋裡做魚湯給老娘嘗鮮,切開魚腹發現裡邊竟有還沒消化掉的米粥,方才明白大魚是那老頭所化,母子二人追悔莫及,深夜遠遠聽到山洞裡的魚群哭泣,此後洞裡的水逐漸枯竭,魚也越來越少,解放前變成了一個旱溶洞,至今草鞋嶺以北的山民們便將此洞喚作魚哭洞,可見人的貪心一起,那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厚臉皮道:“聽你這麼一說,搭救過黃巢性命的老頭,也是那個魚神變的。”大煙碟兒道:“魚神救誰不好,偏救黃巢,想是黃巢殺人太多,犯了天忌,因此帶他到洞中躲避追兵的魚神,也沒得好下場。”
  說了一會兒話,我們燒些水燙了腳,將古館西廳的門從裡側掩上,又用木棍頂住門,隨後合衣躺在稻草上,夜宿荒山野嶺,不擔心有人進來,只怕蝙蝠飛進來嚇人一跳,深草正長,寒意逼人,明亮的月光從牆簷裂縫中透下來,也沒必要再點蠟燭照明。厚臉皮躺下就睡覺了,大煙碟兒卻擔心棺材裡的死人半夜裡爬出來,他睡不著,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我看棺蓋釘得甚嚴,幾十年沒開過,其中的死人可能連骨頭都爛掉了,沒什麼好怕,穩妥起見,還是將那支土槍裝上火藥鉛彈,壓在背包下面,頭枕著背包閉眼想睡,一片烏雲遮住明月,古館中黑得什麼也看不到了,只聽屋外傳來一陣小孩的哭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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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一凜,睜開眼側耳再聽,山中萬籟俱寂,又沒有半點動靜。
  大煙碟兒低聲道:“兄弟,你聽到沒有,剛剛有個孩子在外頭哭!”
  我說:“熊耳山草鞋嶺如此偏僻,附近又沒有村舍人家,哪來的小孩,沒準是夜貓子叫。”
  大煙碟兒道:“那也可能是聽錯了,5九貳不過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天黑後夜貓子往屋中窺探,那是在數人的眉毛,數清楚了就能把魂兒勾去……”
  我心裡明白,夜貓子的叫聲不是這種動靜,剛才那哭叫聲離得雖遠,但分明是兩三歲小孩的聲音,只傳來那麼兩聲就聽不到了,深山野嶺中怎麼會有小孩的哭聲?
  這麼一走神,大煙碟兒告訴我怎麼不讓夜貓子數眉毛的話就沒聽到,雖覺詭異,但在山裡走了一天,實在累得狠了,躺倒了便不想再動,上下眼皮子不由自主地往一塊湊合,不知睡了多久,又聽那小孩的哭叫聲傳了過來,距離近了不少,那哭聲異常真切,聽著都讓人揪心。
  我和大煙碟兒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烏雲已過,月光從簷頂縫隙間照進來,我看見大煙碟兒一臉的駭異,他低聲說:“這可不像夜貓子叫……”我點了點頭,悄然站起身,湊到紙窗窟窿上朝外張望,只見月明如晝,銀霜遍地,荒煙衰草中一個人影也沒有。
  大煙碟兒說:“看見什麼了?有小孩嗎?”
  我轉回頭說:“外邊沒人……”
  大煙碟兒:“要不然咱們出去瞧瞧?”
  我看了一眼牆下的三口破棺材,說道:“不能去,我看這地方透著邪,半夜三更可不能出去,最好連門都別開,等到天一亮就沒事了。”
  大煙碟兒也不放心屋裡的棺材,又問道:“你說會不會是……棺材裡的小鬼作祟?”
  我說:“我看這幾口棺材的大小和形狀,都不像是放小孩的,碟兒哥你就別疑神疑鬼了。”
  大煙碟兒說:“既然棺材裡有死屍,為何扔到山館中這麼多年,至今仍不抬進祖墳入土掩埋?”
  我說:“原以為是解放前大戶人家的家眷,停柩在此等候遷入祖墳,但仔細看卻是白茬兒棺材,屬於漆皮都沒有的廉價棺木,多半是沒有主家認領的死人,被臨時收斂在這,相傳豫西熊耳山水土深厚,剛死不久的人不能直接埋到墳裡,否則死屍會在土中變為魃,引起旱災,因此要將棺材停放幾年,然後才可以入土為安,我想是隨著山館荒廢,沒人理會停放在此等候入土的棺材了。”
  此時厚臉皮揉著眼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問出了什麼事?
  我反問他:“你沒聽到外頭有小孩在哭?”
  厚臉皮說:“沒聽到,只聽到你們兩個人在屋裡走過來走過去,攪得我也睡不踏實,深山老林中怎會有小孩,你這不是說胡話嗎?不是我說你,我看你有點緊張過頭了,你可能自己都沒發覺,你每天做噩夢出冷汗,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難看,回頭我給你找倆驢腰子,你還別嫌生,那玩意兒就得生著吃,切巴碎了拌大蒜,吃下去准管用。”
  我吃了一驚,心中明白是讓那個噩夢糾纏所致,薩滿神女可能就是這麼死的,此事我跟大煙碟兒和厚臉皮說過,可他們倆根本不信,我正想說我的事,屋外又傳來小孩的哭叫聲,這次距離更近了,聽聲音就在門前,那孩子好像是受了什麼驚嚇,哭叫聲甚是淒厲。
  厚臉皮道:“你別說還真有孩子的哭聲,誰家的小孩在山裡走丟了?”
  我說:“不對,咱們進了熊耳山一路走到草鞋嶺,除卻這荒棄多年的山館,何曾見到人跡?”
  厚臉皮說:“明是孩子在哭叫,我得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我對厚臉皮說:“你別開門,屋外指不定是什麼東西在哭,咱給它來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厚臉皮哪裡肯聽,說著話已拿起頂門的木棍,有一陣寒風吹進屋來,我感覺身上立時起了層雞皮疙瘩,只見厚臉皮拽開門,探出頭往外左看右看,殘破的山館前到處是秋草落葉,卻哪裡有人,他膽子再大,心裡也不免發毛,說聲怪了,正要關門,突然聽亂草深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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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聽到那小孩一聲聲的啼哭,是由斷牆下的蒿草中傳出,月光雖然明亮,但長草掩映,也看不見裡面的情形。
  厚臉皮好管閒事,不顧我和大煙碟兒的阻攔,抬腿就要去看個究竟。
  我發覺那哭叫聲像是小孩受到驚嚇,可又尖又怪,普通孩子的哭聲有高有低,哭久了氣息定然不繼,蒿草深處的哭聲卻不一樣,每一聲都相同,似乎沒有真情實感,只是在佯裝作勢,透著一股子詭異。
  此刻見厚臉皮上前察看,我才想到土槍還壓在背包下面,正打算轉身拿來,那片蒿草中忽然沙沙作響,一個生有四肢軀體似蛇的東西,在亂草中爬了出來,長近一米,三角腦袋酷似扁鏟,吐著殷虹的長舌,嘶鳴聲竟與小孩哭叫一模一樣,我們三人讓它嚇了一跳,厚臉皮啊地一聲,叫道:“蛇舅母!”
  山中俗傳四腳蛇是“蛇舅母”,只因它與蛇長得相似,這稱呼又有些擬人的意味,也沒有聲帶,不能發聲,但山裡人大多在夜裡聽到過“蛇嘶”,那是蛇蜥身上發出的響動,並不出奇,但這蛇舅母發出的嘶鳴,竟像極了孩子的哭聲,實所罕有,我心想深夜在荒山廢屋附近,有蛇舅母裝作小孩哭叫,吸引人出門察看,當真是如精似怪,再看那蛇舅母通體蒼灰,兩眼腥紅,與尋常的四腳蛇截然不同,顯然是身帶劇毒,心中頓時一寒。
  厚臉皮手裡剛好握著頂門的木棍,眼看蛇舅母爬到近前張口吐信,掄起木棍就打,誰知那蛇舅母快得驚人,他一棍落在空處。
  我眼前一晃,就見月下有團灰霧閃過,直奔厚臉皮身側,我忙拽著他往後躲閃,蛇舅母一口咬在了他手中的木棍上,毒涎流到木棍上,哧哧作響,這一口咬到人的話,只怕會在頃刻間全身烏黑橫屍就地。厚臉皮吃驚之餘,急忙放手扔掉木棍。大煙碟兒叫道:“快……快進屋!”他顧不得轉身,身子往後一倒,翻著跟頭逃了進去。我和厚臉皮邊推邊推門,想著那蛇舅母再厲害,關上門就進不來了。豈料不等廳門合攏,蛇舅母口中呵出一道黃煙,腥臭已極,我和厚臉皮見這情形不對,只得往後退讓,退得雖快,沒讓那道黃煙般的霧氣碰到,但鼻子裡聞得一股死魚般的腥氣,不由自主地淌下鮮血,那鼻血流得用手堵也堵不住,眼前一陣陣發黑,只慢得這麼幾秒鐘,廳門沒能關上,耳聽淒厲的哭叫聲響起,蛇舅母已在嘶鳴聲中跟著追進屋來,月光下吐氣成霧,看得人毛骨悚然。
  事出突然,不等我從背包下拽出土槍,蛇舅母便爬進屋裡,我們不住後退,但這間大屋只有前門,退到擺放棺材的牆下就無路可走了,眼看蛇舅母口吐黃煙,越逼越近,大煙碟兒臉色如灰:“完了完了,看來今天是……過不去這道坎兒了!”我按著流血不止的鼻子對厚臉皮說:“二皮臉你剛才聽我一句,咱們也不至於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厚臉皮道:“你又不是當頭的,我憑什麼聽你的話?”他又對大煙碟兒說:“老大你瞧見沒有,咱都死到臨頭了,這小子居然還惦記著搶班奪權!”大煙碟兒歎道:“唉,你們哥兒倆有什麼個人恩怨,留到下輩子再說不行嗎?”
  我背後倚住一口棺材,身處絕境,無法再退半步,卻不甘心就此等死,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急忙招呼那倆人道:“咱們快推棺材!”厚臉皮道:“不錯,推棺材壓死蛇舅母!”三人當即推動身後的棺材。三口棺材放在屋裡很多年了,屋頂漏風透雨,棺板早已腐朽,我們死中求活,使出全力掀翻棺材。可蛇舅母行動太快,轉過壓下來的棺材,眨眼間繞到了牆根,對著厚臉皮張口就咬。我們卻因推用力過猛,順勢跟著翻倒的棺材往前撲去。蛇舅母爬行如飛,它一口落空,竟不掉頭,圍著這口棺材轉了一圈,又到了我們對面,雙方當中仍隔著那口棺材,它昂首直立,作勢要吐黃煙。我們只好再次推動棺材,不過棺材風吹雨淋的年頭太多,棺板皆已腐朽,早已受不住力,一揭之下,只聽棺蓋喀喇一聲裂成幾塊。我見只揭起一大塊棺材蓋,想也不想,對著那蛇舅母狠狠擲去。蛇舅母一縮身閃開棺蓋,倏然間爬上了棺材,對著我們發出小孩哭叫般的蛇嘶聲,此刻近在咫尺,不論它吐出黃煙還是張口咬來,我們皆已無從躲避。
  誰知蛇舅母爬上棺材,剛要吐出霧氣,突然一聲長嘶,掉轉過頭,一陣風似地出了屋,頃刻間不知去向了,它所吐出的黃煙隨即散盡。
  我和厚臉皮、大煙碟兒三個人,在原地張大了嘴,好半天合不攏,想不明白那蛇舅母怎麼突然逃走。
  我心想棺蓋破裂,蛇舅母定是見到了棺材中的死人,不知何故竟嚇得它飛也似地逃離,棺材裡裝的人死去多年,又有什麼可怕,怎麼能嚇退幾乎成了精的蛇舅母,想到這,我不由自主地往棺材裡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