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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其餘人都很聽話,但我沒動,片刻後,胖子回過頭,招呼我道:「我說……萬里長征只剩下一步了,別這時候拖後腿啊,快跟上。」

我沒動,悶油瓶也回過頭,神色不變,看不出什麼問題。

我盯著他的眼睛,指著洞口,有意無意道:「那人好像是個活的。」

「活人?」胖子驚了一下,從新退回來,盯著那半截手,道:「我說天真,你功夫漸長啊,就看一隻手就知道是活人還是死人?」結果他話剛說完,那隻手突然動了。

動得十分虛弱,但兩根手指,開始有節奏的敲打起木板,很顯然,即便那是個死人,是個粽子,但粽子也是不懂得節奏這一回事的。

胖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顯然,他也沒想到,悶油瓶居然困住了一個活人。

最後胖子神情變得十分古怪,他退到的身邊,眼神懷疑的盯著悶油瓶,側頭低聲道:「別又是個西貝貨吧。」

我搖了搖頭,道:「他的血有用,不是西貝貨。」

胖子糾結了,顯然想不到,已經將救人當成職業的悶油瓶,為什麼會突然去困住一個人?是那個人該死還是說那個人會壞事?

但胖子不像是我這麼追根究底的人,他想的十分明白,這要這個人是悶油瓶,他就絕對不會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既然如此,就不要管太多了。

胖子於是笑了笑,道:「走吧,別耽誤了。」

頓了一陣,我終於還是邁開了腳步。不錯,這個人是悶油瓶,他不會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我信任他。

至於上面的那個人……就當做我沒有看到吧。

然而,就在我們向前走了沒幾步,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很微弱的聲音。

是人的聲音,十分低弱,聽不清在說什麼,就像一個重傷的病人,臨死前的低喃。我下意識的就頓住了腳步,胖子加緊扯了我一把,低聲道:「沒什麼好看的,相信自己人。」

悶油瓶回過頭,大半張臉都藏在黑暗裡,看不太正切,讓人感覺更像是一個虛影和假象,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就在我們停頓這片刻,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這一次,我很清晰的聽到,那個人在叫我的名字,不,確切的說,他是在叫『小三爺』。

我猛的想起一個人。

難道是黑瞎子?

現如今,在這個斗裡的人,還會叫我小三爺的,除了黑瞎子,別無他人。

悶油瓶為什麼要困在黑瞎子?更重要的是……黑瞎子怎麼會去第三層?

猛的,我想起悶油瓶之前那句話:上面:放了一樣東西,除了我,沒人有資格接近它。

難道是因為黑瞎子去了第三層,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所以要滅口?

我為自己的這個推測而感到震驚,對於救人一哥的悶油瓶來說,有什麼比他動手殺人更難以置信?那個聲音還沒有停止呼喚,但換了兩聲後,似乎越來越虛弱,慢慢的低下去。

緊接著,我又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會這麼叫我的人,斗裡除了黑瞎子,還有二叔手底下的夥計,會不會是倖存者?想到這兒,我有些挪不動腳,胖子見我還不動,面上也浮現出無奈的臉色,他沖悶油瓶使了個眼色,大約是想讓悶油瓶說點什麼

但最終,悶油瓶只說了一句:「他不值得救。」如果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我反而忍不住了,其實,我現在算是一個比較能忍的人,但潛意識裡,我是將悶油瓶和胖子,當成了很重要的自己人,因此我沒有人,而是直接反駁了過去:「為什麼不值得救,他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所以你要滅口?」

胖子嗆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敢這麼跟悶油瓶說話,看著我的脖子,憂心忡忡道:「天真同志,你的脖子可沒有血屍硬啊。」

我本以為悶油瓶會立刻反駁,再不濟,一怒之下也該衝我飛眼刀,但令我震驚的是,他沒吭聲,默認了。

最後,連胖子都驚了,嘴巴張的像一個雞蛋,半晌,他砸砸嘴,違心道:「殺人滅口什麼的……也不是什麼大事。」說完,他大概也覺得這是句屁話,問悶油瓶:「小哥,那上面是誰?他做了什麼事,讓您老人家大動肝火?」

悶油瓶終於抬起頭,說了一句話,讓我們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那個人不許救,誰想救他,先殺了我。」

這下我更加確定,那人肯定是犯了什麼悶油瓶極其忌諱的東西。

胖子眼見僵局了,連忙打圓場,拖著我往前走,道:「別為了一個外人傷和氣,多大點事兒啊,就當沒去過三樓,沒看見人不就得了,吳二爺還在前面等著咱們,再耽誤,黃花菜都涼了。」

胖子邊說,邊猛給我丟眼色,讓我別在這時候犯渾,最後我幾乎是被拖著前進的,接著,我便一直用一句話來安慰自己:悶油瓶是自己人,他這樣做必然有道理,總之不會對我們不利,這就夠了。

這句話,我反覆在心裡說了無數遍,就像是自欺欺人一樣,最後我竟然真的覺得無所謂了,放任那種虛弱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們所有人,沿著這條墓道,都走進了更深的黑暗裡。

墓道裡有設火龍,但為了防止出什麼意外,我沒並沒有試著去點燃,為了節約光源,我們只打了一支探照燈,胖子陪著我走在最後,戌時,他大約是看我恢復過來了,便教訓我道:「見死不救,那是禽獸,救人一命勝造八級浮屠,這雖然是硬道理,但這世上,有很多人都是因為想了不該想的、做了不該做的、看了不該看的,所以才淪落的豬狗不如,這種事情多了去了,這人明顯是擋了小哥的道,活該他認命。」

頓了頓,胖子又語重心長,教兒子似的給我打比方,道:「你又不是沒在道上混過,有些人不知好歹,擋你路,胃口大,肖想把你們吳家吞了,你不照樣整的人家哭爹喊娘?這事兒你別懵我,別看胖爺當時在巴乃,消息靈通的很。」

我知道胖子是在安慰我,不禁扯著嘴笑了笑,道:「別說了,我明白。」

我沒再去想三樓那個人,但我卻想起了悶油瓶的為人,一直以來,他都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但或許,那只是因為沒有人影響到他,而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悶油瓶也只是一個人,一個原本被我想像在雲端上,實際上也是有血有肉,甚至會玩擋我者死的把戲。

確實,那個人擋悶油瓶的路了,所以救世主悶油瓶消失了。

這有些殘酷,但這卻是屬於人的本性。世間的事情,沒有對錯,只有立場而已。

當你是一個黑道,為了生活去搶劫時,你會很厭惡好人,而當你有一天洗心革面做好人時,你就會厭惡黑道,厭惡你曾經的同行。

我終於有那麼一點覺得,悶油瓶其實和我們這些普通人,是離的很近的。

胖子見我真的放下了,便沒再說什麼,我們開始專心的留意起墓道的佈局。由於有了之前滲水銀的教訓,這次我看的很仔細,再加上走在最後面,因此更便於觀察。

如果這條墓道曾經有人走過,或許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我們走了不長的一段距離後,便都停了下來,因為我們的前面,出現了一道石門,石門前是同子和灰老鼠。

一見我們追上來,同子有些面紅耳赤,搖頭道:「這個堵住了,我們還沒有想到辦法。」

墓室裡的石門有很多種,常見的是對門,中間封蠟或者填硃砂的結構,但比較少見的是我們面前的這種石門,它有個別稱,叫千斤墜,是一整扇封鎖起來的,一般闔上之後,永遠都不會再打開,要想進去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饒盜洞,從其它位置重新開洞口,但這裡全部是礁石結構,很顯然,我們無法在礁石上打盜洞。

胖子砸了砸嘴,道:「我就說當時應該帶炸藥下來。」胖子下斗必帶炸藥,但這次是海鬥,又加上更汪藏海的沉船墓不同,我們誰也沒有預料到,一個開在海底礁脈上得鬥,會修建的如此宏大,因此沒有帶炸藥下來,它太不好保存。

悶油瓶在看石門後,先是伸手在附近摸索了一陣,隨後他若有所思的站了半晌,最後搖了搖頭,原地坐下了。

大約是之前的事,悶油瓶顯得更沉默,坐下後便靠著石壁休息,我事情想通了,便也不再糾結,為了這件事跟兄弟鬧分裂,沒必要,於是我先低頭,湊過去道:「小哥,這門怎麼弄?」

悶油瓶立刻道:「沒有找到機關,暫時想不出辦法,原地休息。」

我噎了一下,別看這石門簡單,確實是最有效的防禦手段,特別是這種一封就死,不帶機關的石門,根本無法在機關上下手,悶油瓶就是力氣再大,也不可能將石門弄破。

說完,悶油瓶就真的原地休整了,枕著胳膊睡覺。

那種喊救命的聲音也沒有再響起過,沒有它的催促,我們到沒那麼火急火燎了,所有人便在木門前原地休息。同子拿出水和牛肉。牛肉的壓縮包冷冰冰的,肉雖然料很足,但在寒冷的刺激下,顯得難以下嚥,胖子說,早知有這樣的情況,該把剩下的棺材板也帶上,生一堆火,再架上牛肉,吃一頓,再像悶油瓶一樣美美的睡一覺,就是真被粽子撕了,也死而無憾了。

我讓他別烏鴉嘴,胖子吃了半晌,捅了捅我的腰,示意還在睡覺的悶油瓶,對我低聲道:「別說胖爺我不幫你,給你一個修補兄弟情誼的好機會。」說完,把剩下的一塊牛肉塞我手裡,示意我行動。

我有點拉不下臉,這才吵完架就這麼屁顛顛跑過去,一個大老爺們,多沒面子。我沒動,胡亂道:「他醒了自己會過來,小哥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胖子噎了一下,道:「呸,我看是你小氣,不好好巴結巴結,下次蹦出一個粽子,看他還管不管你,先說好,胖爺可沒工夫照顧你,我要死了,林妹子得多傷心啊。」

我頓時就怒了,道:「死胖子,你不是說林妹子對我日思夜想嗎?你不是要介紹她給我當媳婦嗎?你怎麼下手了?說,你是不是把人家潛規則了……」

胖子大呼冤枉,說朋友妻不可欺,他的原意是,自己死了,沒人給林妹子發工資。

事實上,我連林妹子樣貌都模糊了,只記得她身材棒,瓜子臉,古典美,除此之外,記得不多了,胖子總是把我和她意淫在一起,我覺得還挺對不住那美女的。

但這種時候,我就是想說些什麼,否則,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無法不去想那個被封住活路,還困在樓裡的人。

接著,我們便分了分班輪流休息,由於灰老鼠傷情比較嚴重,因此沒有排班,而悶油瓶已經睡著了,由於不知道能休息多久,我便讓他們先睡,自己一個人守著。

估計都太累了,不多久,墓道裡就響起了眾人的鼾聲,同子和灰老鼠也睡死了。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起身研究那扇石門。

石門不是礁石結構,用礁石雕鑿這樣平整的石門,難度遠比運一塊現成的石門進海要大,因此石料是灰白色的,經過長久的風化與水汽侵蝕,內部浮現一種黑青,像點點的霉斑。

石門與礁石的鏈接處,完全鑲嵌了進去,密盒的非常緊實。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或許,三樓不止有一個人。

黑瞎子下這個海鬥,肯定不止帶了一個人,而且根據線索初步斷定,他的行進路線,應該給我們差不了多少,然而至今為止,我們只看到了一具男屍,也就說,其它人還活著。

而我們眼前的墓門是密封的,前進的話就只有這一條路,也就說,黑瞎子等人,也並沒能通過這裡。兩者一結合,自然不難斷定,三樓的人是黑瞎子無疑,或許,裡面還有他的手下。

這麼說來,被悶油瓶困死的,就不止一個人了。

動輒間,斷了數人的活路,這份魄力與狠辣,我覺得,自己是做不來的,終究,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而那陣救命的聲音,顯然還在石門後面,也就是說我先去的猜測是對的,二叔的人馬,是跟我們從截然不同的方向下來的。

但此刻,那陣呼救的聲音停止了,不禁讓我覺得疑惑……難道二叔他們離開原地了?

我一邊象徵性的摸著石門附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突然,我的手指竟然摸到了一塊凸起處,似乎雕刻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確實是一個浮雕,雕的特別小,位於石門的邊緣處,我試著擰了一下,居然還是個活動的。

難道是機關?

不對……如果是機關,悶油瓶剛才怎麼沒下手?

難道這玩意有什麼危險?

我有點後悔自己的魯莽,心道不該沒頭沒腦的就亂擰,但被我擰了一圈後,卻什麼也沒發生,然而這時,我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那個浮雕,原本是個沒頭沒腦的圖形,而且十分簡潔,乍一看就是幾條隆起的線,根本看不出刻的是什麼,但隨著我將它轉上來後,由於角度的轉化,它竟然化為了一個獸形。

是一隻麒麟。

如果非要給它一個介紹,那麼我覺得,它是一隻q版的麒麟,又小,有簡潔,乾脆連鱗片都沒有刻出來,如果不是我對麒麟的圖案太熟悉,普通人還以為是什麼隨手畫出來的無名寵物。

我愣了一下,冒出個想法,這個浮雕,應該轉到這個位置才是正確的,為什麼之前會倒著放?

是工匠們封閉石門時的粗心大意,還是有人動過?

想到人,我立刻就想到了悶油瓶,難道是他?

我下意識的看了眼還在睡覺的人,但一回頭我卻發現,悶油瓶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黑暗中看著我的背影,漆黑的雙眼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如同寒星,給人一種很冰冷的感覺。

我感覺到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悶油瓶雖然淡漠,但很少會給人這麼冰冷的感覺,難道……我也動了什麼不該動的東西?我自嘲的想,但隨即我就醒悟過來,因為我的手,至今還放在那個浮雕上面。

幾乎是立刻,我猛的縮了回來,沖悶油瓶乾笑道:「小哥,吃點東西再睡,我守夜。」悶油瓶點了點頭,看著石門隱秘處的麒麟浮雕,道:「這是一次性的機關,已經有人進去過,所以機關封死了。」他的聲音與平常沒有什麼差別,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問道:「那怎麼辦?」

依賴強者是人的天性,我下意識的放棄了思考,先問悶油瓶的意見。

頓了頓,悶油瓶道:「他們身上有炸藥,我去取。」

我腦海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他嘴裡說的他們是誰,鬼使神差的,我加了句:「我們一起去。」

悶油瓶很爽快的點頭,起身道:「走吧。」墓道裡沒有白天和黑夜,我叫醒胖子,讓他多留點神,讓同子和灰老鼠再多休息一陣,我和小哥取炸藥,胖子點頭,示意我放心。

當我們重新回到墓道口實,那些細菌蟲已經消失了,只剩下那個被門板堵住的洞口,上面依舊搭著那隻手。

悶油瓶突然回過頭,道:「吳邪。」

「啊。」我有些受寵若驚,乖乖聽他接下來的吩咐。

悶油瓶頓了頓,緩聲道:「如果他們對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信,信我。」他們?上面的人?他們還有機會對我說什麼話嗎?我心裡突然漏了一拍,難道悶油瓶打算取炸藥,順便救人?

我猜的果然沒錯,悶油瓶上去後,先是扔下來好幾個潛水打撈袋,緊接著,便將一個人往下放。

第一個下來的,如我所料,是黑瞎子,只不過,他昏迷著,瘦得驚人,彷彿身上的水分已經蒸發的差不多。緊接著,悶油瓶又放下來一個人,是個夥計,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來。

接著,悶油瓶也下來了,我數了數打撈袋,不對,一共有五個,於是指了指上面,道:「還有人嗎?」

「有,已經死了。」悶油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