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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貓兒藥

    且說雁營出戰在即,張小辮兒酒後帶著手下哨官們聽個說書人講古,講的是一段《撒豆羅剎江》的說話。

    原來那說書先生看出張小辮兒命數奇特,知道他惹了大禍在身,而且還要連累靈州城裡的軍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跟著一發死個盡絕,就算是雞犬貓狗也留不下來一條。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直言相告,故此托借當年的一段故事加以點撥。但說書人講的事情,與張小辮兒所遇之事肯定是不相干,只有其中的道理相通。

    所謂「書不在厚,有味則馨;言不在多,有理則重」。您要問說書人講的這個理是什麼理,他正是想告訴張小辮兒:「從來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隨你小子現在使盡英雄,早晚有一天宿債相償,凶神惡鬼必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再後悔可來不及了。」

    可是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張小辮兒雖然隱隱聽出些意思,心中也覺得頗不安穩,但他骨子裡認定自己絕非凡夫俗子,榮華富貴,飛黃騰達多是張三爺命中注定所得,哪裡肯信這說書人亂嚼舌頭。

    張小辮兒眼珠子轉了兩轉,又想生死總有命,富貴都在天,反正張三爺本就是窮光棍一條,無非憑著偷雞吊狗的手段,勉強度日過活,想來能有今日光景,也合著否極泰來之理。天為寶蓋地為池,人生在世是渾水的魚,受用一天,就得一天的便宜。

    說書先生偷眼相觀,見那張小辮兒仍舊是一副全然不以為意的坦然模樣,知道對牛彈琴了,心中只是冷笑,抱拳拱手尊諸位:「今日有幸伺候列位爺一段說話,也算是咱們有緣。咱這說書之人,只不過是憑著耍嘴皮子賺錢餬口,無非講些個風月,談些個異聞,圖個好聽罷了,自然做不得真,其中如有疏漏怠慢之處,還望官長老爺們海涵。奈何這良辰短暫,美景易逝,再長的故事終有個了局的時候。」說罷他就推說時辰已經不早了,命侍童送客。

    雁排李四和孫大麻子等人,更是沒聽出這段說話的玄機,只顧聽個新鮮熱鬧,雖然未能盡興,也只作罷了,都稱謝道:「先生講的果是稀奇,我等今後定當再來討教。」當下拱手作別,隨著張小辮兒回到營中。

    這些天來暴雨不斷,靈州附近的幾處江堤都被衝開了口子,一時間洪水暴漲,吞沒了好多村莊道路。巡撫馬天錫雖是本省的封疆大史,但還在官府手中控制的地盤非常有限,周圍各處多被粵寇攻陷,眼見賊勢之盛難以遏制,幸好天降驟雨,引動山洪發作,被大水淹死的賊人不計其數,使得圍困靈州城的數萬粵寇失了後援,加上糧草供給不上,等到雨停洪落之際,必定撤圍。

    馬天錫看這兩天的暴雨小了許多,察形觀勢,斷定太平軍肯定會暫時放棄攻城,等他們流竄到別處大肆劫掠一番,補充足了糧草兵源,才會再次捲土重來。眼下四周的道路都被洪水破壞,如果沒有水師接應,這麼多太平軍想後撤,只能經過南邊的黃天蕩。

    所以馬大人調遣雁營趁夜從水門出城,埋伏在太平軍的必經之路上,殺他個措手不及。雖然不可能盡數殲滅,至少能重挫粵寇銳氣,使其聞風喪膽心存忌憚,短期之內不敢再犯靈州。這樣一來官府才能有時間整頓軍備,招練新勇,鞏固城防。

    張小辮兒看看天黑雨住,就率雁營團勇焚起大香,一同拜了貓仙牌位,叩求貓仙爺爺靈驗感應,慈悲無邊,保佑雁營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隨即整裝結束,教這近千名團勇,各自背負了火藥鉛丸,帶著抬槍火銃,開了城下水門,乘著舢板潛出城去。

    此時烏雲壓頂,四下裡黑得如同鍋底,城外到處都是粵寇,雁營不敢用半點燈火,全仗著雁民們常年在夜晚狩獵,目力自是不凡,摸黑把一艘艘舢板劃入河道,繞著水路直奔黃天蕩而行,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覺。

    張小辮兒雖然充做營官,卻是半點不懂戰陣廝殺之道,好在身邊的雁排李四和雁鈴兒等人,皆是身經百戰之輩。雁營響馬以前經常與圍剿的官兵廝殺,也同地方上的民團作過戰,到後來又打太平軍,也不知做過多少殺人放火的勾當,而且黃天蕩是雁營的老巢,到了其中就能佔盡天時地利,就算太平軍有十萬之眾,也能在蕩中殺他個人仰馬翻。

    舢板行了一夜,到了轉天,早已雨住雷收。張小辮兒等人坐在船頭四下打望,但見那天地間仍是陰晦無邊,水面上漂的一片片全是浮屍。有道是「人動殺機,物能感知,而天動殺機,人莫能知」。當時天下紛亂,遍地都有殺生害命之舉,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動了殺念,單是清廷鎮壓太平天國這十幾年裡,因為災荒戰亂而死的人口,就有將近七千餘萬。您數數那時候整個大清國總共才多少人,戰事最激烈的這幾個省真是十室九空,人煙滅絕,行出數十里,也不見半個活人。即便那些沒被洪水淹沒的村鎮田舍,也多是房倒屋塌,空空蕩蕩,連雞鳴犬吠聲都聽不到,各處都是一派死氣沉重的氣氛。

    張小辮兒做了雁營營官,心下原本極是得意,但在舢板上看到天災兵禍的大劫之下,滿目儘是淒涼景象,忽覺值此亂世,即便真能發跡了,也難快活受用,便對眾人說:「我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咱們雁營舍生忘死,拼著性命平寇殺敵,不為別個,只為了早日國泰民安,讓天下百姓再不受這離亂之苦。」

    雁排李四和孫大麻子、雁鈴兒等人聞言齊聲稱是,心中盡皆歎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卻不知張小辮兒心裡正在思量著:若非是民豐物足的太平盛世,張三爺空有家財萬貫,也沒處花銷享樂,身居高官還得替上下排憂解難,所謂「將軍鐵甲夜度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如此整日地奔波勞碌耗費心血,哪能有什麼興頭?

    雁鈴兒見張小辮兒身邊有只黑貓,那黑貓雖然疲懶,卻生了兩隻黃金眼睛,顧盼之際好生靈動,但此貓只與張小辮兒一人相熟,從不和旁人接近。她好奇心起,就問道:「三哥,聽說你在靈州城做捕盜牌頭的時候,活捉潘和尚、白塔真人一干巨寇,全憑城中的貓子暗中相助,可否真有此事?」

    張小辮兒早就有心賣弄些豪傑的事物,此刻被雁鈴兒一問,恰是撓到了癢處,便說道:「咱和野貓天生就是有緣,提起靈州城裡那些家貓野貓之事,實是稀罕得緊,怎麼個稀罕?真教開天闢地稀得見,從古到今罕得聞。昨天那個說書先生大言不慚,還敢號稱什麼——褒貶忠奸評善惡,縱橫捭闔論古今。他也不過是能說幾套老掉牙的古舊大書罷了,連個老貓能言的說話都不會講,可恨那廝更是有眼無珠,不識咱們當世的英雄好漢,他要是肯跟在三爺身邊做個師爺,保管他這輩子能見些真實世面。單是咱靈州野貓事跡,也足夠他編幾個拿人的段子出來。」

    張小辮兒乘在舢板上隨軍而行,眼見四野茫茫,還遠遠未到黃天蕩,便順口答應,趁機對身邊的幾個人侃起《貓經》。說是咱們靈州花貓,多為漢代的胡種,最具靈性神通,至少有兩百多種名品,非是外地的普通貓子可比。別看它們整天東遊西蕩只知耍閒,其實這人世間的事情,就沒有它們不曉得的,不僅能夠感應吉凶禍福,更有許多奇異能為。

    你看那些靈州之貓,無不是兩色相間,凡屬此類,都善於調配貓兒藥。早年的貓仙譚道人,就曾走街串巷,售賣貓兒藥濟世救人,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難雜症。但這貓兒藥只有野貓能配,就連譚道人都不知全部秘方,他雖精通貓道,卻也沒辦法掌握千變萬化的貓兒藥。

    原來在靈州城內外,生長著許多草藥,如果哪只野貓被蛇蠍咬了,或是受了什麼別的創傷,它都會自行去銜來幾株藥草,混合了服食,用以拔毒療傷,這就是所謂的貓兒藥,治起病來萬試萬靈。但這配方隨著季節時令變化,到現在也沒人知道野貓們是怎麼配藥的,那可真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張小辮兒正說到興頭上,雁鈴兒等人也都聽得入了神,忽聽一聲雁哨響亮,眾人心中一凜,情知有變,還以為在途中遇到流寇,卻不知來了多少敵人,紛紛在船上舉起抬槍,卻見從遠處的水面上漂過來一件物事。

    水面上那東西隨波逐流,起起浮浮越來越近,頃刻間離得雁營舢板就只有一箭之地了,眾人方才看得清楚,卻是一條體形極巨的老狐狸,身下跨著一顆大南瓜浮水而來。那老狐額前頂著個白斑,乍一看就好似有三隻眼睛。它擠眉弄眼地騎在瓜瓢上,遇到雁營這數十艘舢板和一排排抬槍弓箭,竟然絲毫也不驚慌,直將眾人視如無物。

    雁營兵勇雖然驍勇善戰,卻多是迷信鬼神之輩,見這三眼老狐騎著南瓜渡水,而且不知避人,物性反常,多半是成了精的妖物,見著它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殺之也恐不祥,所以空舉著排槍,誰都不敢動手擊殺。

    雁排李四見那老狐神態鬼祟,知其來者不善,必是有些古怪,發狠道:「叵耐你這孽畜來得不是時候,看某結果了你的性命……」他擔心用火槍動靜太大,探臂膀把背後的雁頭彎弓摘下,搭上一支白尾雁翎箭,便要抬手射去。張小辮兒急忙攔下,說道:「四哥且住,這三眼老狐怕是衝著我來的,不可輕易壞了它的性命。」

    這正是:「勸君不可結怨仇,結得怨仇深似海。」欲知後事如何,且聽《金棺陵獸》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