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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天怒

  每當我一想到青銅卦符,十幾年前老羊皮屍變後,被雷火焚擊的慘狀就如近在昨日。那盤古屍蘚是風水穴眼中腐屍所化,既然開了龍視,當然也屬於屍變化物,肉蘚屍苔之物最是腐晦陰沉,普通的火焰根本不能將其燒燬,也許我懷中的這枚青銅龍符,才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這個念頭一動,立刻扯開緊緊隨身的密封袋,掏出了包中的青銅龍符,身邊的胖子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的意圖,忙叫道:「這可使不得,本來就沒倒出來什麼真東西,反倒要把青銅卦符搭進去,貪污浪費是極大的犯罪,賠本的買賣千萬別做……」

  我知道這枚銅符對我們意義非凡,可我們所得的三件歸虛青銅器,其餘兩件被火漆侵蝕拔盡了銅性,只有這枚龍符是四符之首,而且埋在百眼窟中年深日久,銅質中的海氣浸潤不散,權衡輕重利害,惟有橫下心來捨了此物,才有可能徹底毀掉地仙村,如今我們這四人是生是死,也都繫於其中了。

  想到這我咬緊牙關,看峭壁下那具無首屍體近在咫尺,當即抬手將龍符拋了下去,青銅龍符的銅質中海氣氤氳,經歷數千年而不散,只見死者形骸內的盤古屍蘚在吞吐黑霧之際,早將那龍符裹在體內。

  幾乎就在同時,峽谷中已是黑霧遮天,天黑得面對面都看不到人影輪廓,一陣悶雷在雲霧中滾滾鳴動,我知道這是雷火將至的前兆,趕緊將其餘幾人按倒在地。還沒等我俯下身子躲避,就見有道矯若驚龍的閃電從眼前掠過,頓時把兩道峭壁間映得一片慘白刺目,雷鳴電閃發於身畔,震耳欲聾的炸雷霹靂聲中,引得棺材峽千窟萬棺同聲皆顫。

  被觀山太保囚禁的烏羊王古墓守靈人,曾經為地仙封師古推算天機,最終應驗如神,那座棺材山被洪水從地底衝入峽谷,橫空凌駕在奔騰咆哮的江水之上,山裡無數屍仙趁機逃竄出來,與天兆中描述的「破山出殺」之象完全吻合。

  我們被困在峽谷中的峭壁上走投無路,絕望之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說不定歸虛青銅器能夠扭轉乾坤,那幾件青銅符鏡都是上古的風水秘器,除了占驗風水、卦象之外,銅質中蘊藏的海氣也決然非凡。

  當年老羊皮暴死在草原的蒙古包裡,臨終前偷偷將卦符吞入體內,引得黃皮子穴地盜屍,又陰錯陽差地被我們從土中重新挖出,最終被炸雷所擊,老羊皮的屍體和前來倒符的黃鼠狼,都被雷火擊中,燒做了一堆焦炭。

  可昔人已逝,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老羊皮的真正用意了,時隔多年之後,我又從陳瞎子和孫九爺口中或多或少有所耳聞,據此推測老羊皮當年確實心懷非分。他早年間聽說過無眼龍符是風水秘器,想死後據為己有,蔭服子孫後代,所以才安排出裸屍倒藏的詭異事端,他卻不知如此作為,最易遭天譴,終歸是落得個奇謀無用、詭計空成。

  這回在棺材峽中找到封團長遺體之前,我曾經見到峭壁懸棺裡有不朽不化的隱士之屍,那屍體鬚眉神采俱在,看起來一派仙風道骨,完全不像什麼千年古屍,應當也屬古代留存下來的殭屍,當時我正準備在懸棺旁使用銅符銅鏡推測地仙墓的方位,結果引得附近落下一場雷暴,使眾人受了一場驚嚇。

  有了這兩段遭遇,使我隱約覺得在青銅龍符中還藏有許多秘密,這可能是一枚「雷符」。其實僵人屍變之時,屍身內多有極陰的癘氣,在外界遇到陽氣,會使得陰陽相激,又被歸虛青銅中那股氤氳不明的混沌之氣所引,就會在低空形成雲間放電,在極短的時間內產生雷電霹靂。

  古代人相信「雷澤有雷神,龍首人稼,鼓其腹則雷」的神話,誤以為雷電毀屋擊人是上天發怒,對人們進行罰誡。到了漢代,人們開始以陰陽二氣相互作用的理論來解釋雷電現象,提出「陰陽相薄,感而為雷,激而為霆」的觀點,也就是說,陰氣和陽氣相牴觸,發生震盪就形成雷,震盪劇烈的時候就形成霹靂。

  我雖然產生過這種念頭,卻並不能確定事情如何,此刻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再也無計可施,我好不容易想出個辦法,滿以為天無絕人之路,哪還管它行得通行不通,立刻便將青銅龍符對準盤古屍蘚拋了出去,恰好落在封師古斷頭屍身的腔子裡。

  誰知那座棺材山裡湧動的屍霧太重,在風水一道中稱此為「破山透穴,群龍驚蟄」,是極凶之兆,頓時引得深峽絕壁間電閃雷鳴,這些霹靂閃電並非發自天空雲層,而是從峽底接近水面的黑霧中產生。

  常言說「迅雷不及掩耳」,那峽谷中的雷電說來便來,先前的陣陣悶雷聲中,四周黑得如同鍋底,可隨著一道極長的枝狀閃電橫空劃過峽谷,恰似驚龍乍現,刺目的閃電立刻把峭壁間照得亮如覆霜。

  我們藏身的鳥道巖穴處極其狹窄陡峭,大部分區域寬不逾尺,閃電從身邊劃過之際,我尚未來得及俯身躲避,藉著那電光火石的一片慘亮,可以看到四周峭壁間佈滿了盤古屍蘚。地仙村無數死者的屍骸,大多都已皮開肉綻,裡面露出大片大片漆黑蠕動的屍蘚,形態千奇百怪,血淋淋地吸附在石壁上,擁擠著不斷爬向高處。

  那道矯龍驚空般的閃電轉瞬即逝,棺材峽旋即又陷入了瀰漫的黑霧之中,峽谷裡由黑轉明,復又再次沒入黑暗,只不過是在瞬息之間,我雙眼被電光一晃,還沒來得及眨眼,就聽一片霹靂炸響,雷聲尚未落下,漆黑的谷底就突然冒出無數火球,所有的盤古屍蘚都被雷火擊中,彷彿連周圍那片濃重的屍霧也被引燃了,將空氣都一同燒了起來。

  棺材山附近的兩道峭壁間雷火蔓延,就如同被一股灼熱異常卻又陰森刺骨的颶風捲住,我做夢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大動靜,見那四周大大小小的屍蘚肉苔,盡數被一團團火球裹住,不斷在絕壁上掙扎翻滾,趕緊就地趴倒躲避。這時也不知是我的耳朵被炸雷震壞了,竟然聽見峽谷中似乎全是淒厲異常的尖叫哀鳴之聲。

  在青烏風水的常規理論中,總說世間之火除了神秘的鬼火之外,還有另外三種,分別是人火、龍火、天火。龍火能在水中潛動燃燒,人火是燒薪伐髓的常世之火;而天火即是雷火,稱為恨世之火,如果世人德行虧失敗壞,或是物老為怪一類的現象,容易引得雷火相擊。民間都說那是雷公開眼,專門誅伐妖邪奸惡,其實就是風水「形、勢、理、氣」四門中的「氣」有異變,導致天地失衡,才會使得雲霧間雷電交作。

  空氣中充滿了焦灼的臭氧氣息,以及焚屍化骨的惡臭氣味,嗆得人幾欲窒息,眼前一陣陣發黑。我們四人趕緊將防毒面具罩在臉上,伏在地上不敢稍動,所幸穿的服裝都是耐火防水材料,加上防毒面具隔絕活人氣息,才得以倖免於難,否則不肖片刻,便都已被雷火燒死在棺材峽中了。

  心驚膽戰中不知過了多久,我透過防毒面具向外窺視,只見雷火中焚燒的屍霧已經消失,深峽絕壑中的天光重新落下,無數漆黑的灰燼滿天飛舞,其中尚有火星未熄。看來大劫已過,我這才扯脫防毒面具,一陣清冷的山風吹至,雖然濃重的焦糊氣息尚未散盡,但胸臆間煩厭悶惡之情頓時為之緩解。

  眾人在絕壁上舉目四顧,眼前所見,儘是觸目驚心的情景,百死餘生之後,更令人唏噓不已。那座棺材山地仙村被雷火擊中,地仙封師古破山出殺的圖謀如同冰消雲散,頃刻間灰飛煙滅。峽頂一線天光再次顯露出來,除了絕壁上全是焦糊的痕跡,再沒留下半具屍骨,只有無數雷火焚燒屍骸後形成的漆黑碎灰,隨著山風滿天飄蕩,峽谷中有如下起了一場鋪天蓋地的黑色飛雪。

  傾斜著橫架在兩道峭壁間的棺材山中,四周石壁已經開始逐漸碎裂,山中的盤古脈和地仙村,都被水火滔噬殆盡,泥水中只剩遍地的殘磚敗瓦,內部的玉石和靈星巖分崩離析,更無一絲生氣,散碎的大小石塊瓦片,正在不斷落進江中。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地仙村果然應了破山出殺之兆,天象中注定發生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這是烏羊王古墓守陵者們,為地仙村封師古利用古卦推演出的真實結果,但這個天啟卦象中,卻埋藏著守陵人惡毒詛咒。

  就連地仙封師古這種異術通天的奇人,都沒能察覺到此中竟然會深埋玄機,那些飽受觀山太保酷刑折磨得守陵者們,只將推算出的「破山出殺」作為天象的最終徵兆,卻隱藏了隨後將會出現的結果,使得封師古窮盡心機建造的地仙古墓毀於雷火。

  經歷了這一些,讓我們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確實自有天意安排,其實古代先賢高聖們早把道理說得明白了:「幽深微妙,天之機也;造化變移,天之理也;論天理以應人,可也;洩天機以惑人,天必罰之。」

  可以用天地變化的原理來給人們作為指引,這樣才能生生不息,寬厚包容;但是天機微妙幽深,世俗間的肉眼凡夫不應該去窺探其中秘密,否則定會招災引禍,害人害己。也許煉丹修仙之術是真有的,未嘗不是傳古的奇術,但必應用心寧靜,無慾無求,在金水丹火中習練的時間久了,便可以筋骨強進,延年益壽。但那地仙封師古本是絕世的奇才,卻執迷救世度人的求仙法門,又心懷非分妄想,逼迫巫邪遺民們推算天機卦象,意圖形煉屍仙,結果受其所惑,引火燒身,落了這麼個屍骸不存的下場。

  棺材峽裡雲雨無常,天光剛現,倏忽又雲霧聚合,片刻間大雨如注,潑天也似的傾了下來,把半空中的飛灰燼數洗去。我們被雨水淋得全身濕透,頓覺全身筋骨乏力,週身上下三萬六千多寒毛孔,沒一個不疼,只好仍舊停留在安放峭壁懸棺的巖穴中歇息。

  眾人雖是筋疲力竭,但劫後餘生,重見天日,棺材山地仙村裡的土特產盤古屍仙也全毀了,不免皆有慶幸之感。

  我和胖子說起這回被孫九爺誑來棺材山倒鬥,算是栽了大跟頭,這回徹底是被人家當槍使了。那盤古屍脈中雖有古丹,卻不是我們想找來給多玲救命的內丹,兩樣東西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最後孫九爺還下落不明,再想找他興師問罪可就難了。但是能全胳膊全腿的出來,也算是祖師爺顯靈,該當咱們摸金的氣數不絕。

  我和胖子倆人越說越恨,口中毒汁橫飛,把能想到的狠話全說了一遍,眼見地仙村已經不復存在了,要是孫九爺此刻就在眼前,我們當場食其肉寢其皮的心都有了。

  妹兒並不清楚海南採珠的事情,也不明白我們為何如此動火,他覺得從封師古的墳墓裡走了一遭還能活著出,就已經該算是意外之喜了,便出言詢問原委。

  胖子當即掰著手指頭數出孫九爺的十大罪狀,連當年的作風問題都算上了,當然這事只是道聽途說來的。據說當年孫九爺剛從農場改造回來,就利用某次參加田野考古的機會,偷著和當地一個房東女人搞到了一處,結果被村裡的農民們抓了個現行。這在當時可是大事,當場被亂棒打了一頓,要不是同事們替他說了一車皮的好話,他差點就被村民們扭送到公安部門去了。

  事後組織上要求孫九爺寫檢討,結果孫九爺狡辯說,自己和那個農村女人根本不是作風問題。這件事情非常特殊,因為當時鄉下農家土坯房裡的跳蚤虱子特別多,鑽得人全身都是,他和房東婦人兩個人夜間無事,便在床上脫光了互相捉虱子,除此之外,別的什麼都沒做,孫九爺對此事的態度極其頑固不化,拒不承認真相交代事實。

  胖子說孫老九就是這樣的人,鑽了改革開放搞活經濟的空子,竟然能混上個教授的虛銜,其實在私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反動罪行沒有暴露出來,就該槍斃他個十回八回的來大快人心。胖子對孫教授一向看不上眼,此時說溜了嘴,信口捏造,把能想像出來的罪名都給孫九爺加上了。

  胖子把話說得離譜了,Shirley楊和妹兒都搖頭不信,Shirley楊說:「孫教授決不可能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但他是觀山封家的後人,也不是普通平凡的考古工作者。解讀龍骨謎文專家的這重身份,應該被他當作了一層偽裝網。他這一生想做的事情,恐怕就只有進入地仙村尋找封師古了,其堅忍冷酷的性格幾乎都有些扭曲了,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這大概是同他的經歷有關。事到如今,你們再怎樣恨他也沒有用了,現在聽我一句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回味著Shirley楊的話:「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是孫九爺他……他是人麼?他身上有屍蟲噬咬的痕跡,肩上被九死驚陵甲刺穿了也跟沒事人一樣,盤古屍仙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這個影子一般虛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我們一邊裹紮傷口,一邊低聲議論著發生在孫九爺身上的種種不可思議之兆,卻始終不得要領,誰也猜不透他這位觀山封家最後一代傳人的秘密。正說話間,忽見一個碩大的黑影從身邊峭壁上竄過,眾人吃了一驚,驚鴻一瞥之間,只見這個東西大得出奇,身裹一席黑袍,攀登絕壁如履平地,穿雲破霧過壁面而上的身影迅捷絕倫,快得簡直讓人難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