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忽然七日 > 生存守則 >

生存守則

「你說自己不能出去是什麼意思?」

艾麗看著我,好像我剛剛告訴她自己想和本·法斯基(或者「笨死雞」,四年級起我們就這麼叫他)參加畢業舞會。

我歎口氣,「我只是不喜歡這樣,行嗎?」我轉換了口氣,說道,「我們每個週末都出去,我只是——我不知道。我想待在家裡,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我們待在家裡的唯一原因是那時我們沒法進入任何高年級的派對。」艾麗說。

「你這是找借口。」琳賽說。

情況比我想像的難搞。

我想起我媽問我是否和羅布吵架了,突然靈機一動,沒有多想就說:「是羅布,好吧?我們……我們有點問題。」

我打開手機,第一百萬次檢查短信。我第一次進餐廳的時候羅布站在暖氣後面,往薯條上塗著番茄醬和烤肉醬(他的最愛)。我沒法走近他,所以我快步來到我們在高年級區的桌子那裡,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我們得談談。

他馬上回復道:關於什麼?

今晚,我寫道。從那時起我的手機再也沒響過。羅布待在餐廳那頭,靠在自動售貨機上,和亞當·馬歇爾談話,他的帽子歪在一邊,想讓自己顯得成熟一些。

我曾經樂於收集這樣一些有關他的小細節,把它們集中到一起藏在我心裡,似乎如果收集到了所有細節並記住它們——比如他喜歡烤肉醬但不喜歡芥末,他最喜歡的球隊是洋基隊,但比起棒球來更愛籃球,還有,他小的時候因為試著從車上往下跳而摔斷了腿——我就會完全理解他。我曾經認為這就是愛:充分瞭解一個人,直到他似乎也變成你的一部分。

但是,我越來越發現自己不瞭解羅布。

艾麗的下巴瞬間掉了下來,「可是你們打算……你知道的。」

她張著嘴,看上去像一條爬上岸的魚,我轉過身,憋住想笑的衝動。「我們打算那樣的,但是……」我從不善於撒謊,大腦一片空白。

「但是?」琳賽突然說。

我拿過包,掏出他給我的卡片——已經弄皺了,還黏著一塊口香糖,半邊卡片捲了起來貼在口香糖上。我把它推到桌子那頭。「但是這個。」

琳賽皺起鼻子,用指甲尖打開卡片,艾麗和艾拉迪趴過去,同時讀著上面的字。然後她們沉默了一陣。

最後,琳賽合上卡片,推回來給我。「沒有那麼壞。」她說。

「也沒有那麼好。」我剛才只想編一個今晚能不去派對的理由,但一開始談論羅布,我就來了勁。「愛你?這是什麼話?我們十月份就開始約會了。」

「他可能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機會,」艾拉迪說,她揉揉眼睛,「斯蒂夫還沒跟我說過呢。」

「那不一樣。你不期待他說那句話。」

艾拉迪迅速向別處看去,這讓我感覺到,實際上她是期待的。

一陣尷尬的沉默。琳賽開腔了:「我沒看出有什麼不妥,你知道羅布喜歡你,這又不是一夜情什麼的。」

「他喜歡我,但是……」我想告訴她們,自己並不確定我們在一起是否合適,但沒說出口。她們可能會認為我瘋了。真的,我甚至連自己都不瞭解,在我看來,「羅布」作為一個概念來說,甚至比他本人要好。「聽著,我不打算和他做愛,只有這樣,他才會對我說愛我,你們知道嗎?」

我都沒仔細想過這些話的意思,自己聽起來都有些驚訝,可又說不出別的來。這不是我打算和羅布做愛的真正原因——我的意思是,不是為了聽他說些什麼話。我只想早點解決做愛這件事,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把它看得這麼重要。

「說曹操,曹操到。」艾麗嘀咕道。

接著,我聞見一股檸檬香蜂草味兒,羅布朝著我的臉頰來了個濕吻。

「嘿,女士們。」他俯下身從艾拉迪那裡拿了根薯條,她把盤子挪到他夠不到的地方。羅布笑了,「嘿,薩姆。你收到我的卡片了?」

「收到了。」我盯著桌子。

我有種感覺,如果自己和他的目光相遇,就會忘乎所以,忘掉他的贈言,忘掉他是怎樣把我一個人扔下,還有忘記我們接吻的時候他是睜著眼睛的。

不過,我可不想改變所有事情。

「那麼,你們剛才在說什麼?」羅布傾身問道,把手放在桌上——我覺得他使的勁兒有點大,琳賽的健怡可樂都跳了起來。

「肯特的派對,薩姆不想去。」艾麗脫口而出。艾拉迪用手肘推推她,艾麗輕輕叫了一聲。

羅布扭頭看我,他的臉毫無表情,「這就是你想和我談的?」

「不是——好吧,有一點是。」我不想讓他提那條短信,搞不清他在想什麼讓我覺得很不安。他的目光很陰沉,幾乎是陰鬱,我試圖朝他微笑,但覺得自己的臉頰塞滿了棉花。我無法不去回想他搖搖晃晃地伸出手,說「五分鐘後回來」的樣子。

「好吧,」他直起腰,聳聳肩膀,「那是為了什麼?」

琳賽、艾麗和艾拉迪都盯著我,我感到她們的眼睛似乎能發射出熱量來。「我沒法在這兒說,我的意思是,不是現在。」我朝她們揚揚腦袋。

羅布笑了——聲音短促而刺耳。可以看出,他很生氣,但在掩蓋這種情緒。

「當然不能,」他向後退去,伸著兩手,好像在擋著什麼東西,「這樣如何?當你作好了談話的準備就通知我,我會洗耳恭聽的。你知道,我決不會逼迫你。」

他故意拖長幾個詞的尾音,我能聽出裡面挖苦的意味——雖然不夠強烈,但確實存在。

很明顯——對我來說,至少——他的意思可並不只是我們談一次話那麼簡單,我剛要回應,他揮揮手,做了個鞠躬的動作,轉身離去。

「哎呀,」艾麗擺弄著盤裡的火雞三明治,「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真的吵架了,對吧,薩姆?」艾拉迪問,睜大眼睛。

我還沒回答,琳賽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音,朝我身後努努嘴,「精神病經過警報!把刀子和孩子都鎖好!」

朱麗葉·賽克斯走進餐廳。我太過專注於今天了——我要把一切都彌補過來,我認為自己能做到——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朱麗葉。但是,現在我回過神來,對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好奇。我看著她飄著穿過餐廳,她的頭髮向下披散著蓋住了臉:毛躁而柔軟的頭髮,顏色像雪一樣白。其實她看上去就是這樣的——就像一片被狂風擊打的雪花,隨著氣流的變化扭曲旋轉。她甚至都沒朝我們這邊看,我想知道她現在是否就已經在計劃今晚的事情,盤算著如何當著每個人的面羞辱我們。現在看起來,她的心裡可真不像藏著如此的陰謀詭計。

我很專注地觀察著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艾麗和艾拉迪早已唱完了一遍「精神病殺手,這是什麼」,正在歇斯底里地狂笑。琳賽伸著手指,交叉成十字,做出一副唸咒的樣子,嘴裡不停地重複著:「噢,上帝,請讓黑暗遠離我們。」

「你們為什麼恨朱麗葉?」我問琳賽。真是奇怪,最近我才想問這個問題,以前我總是不假思索地接受這個事實。

艾拉迪哼了一聲,差點把健怡可樂嗆出來,「你是認真的?」

琳賽顯然對這個問題沒什麼防備,她張開嘴又閉上,然後開始撓頭髮,轉著眼珠,一副無法相信我竟然這樣問的樣子,「我不恨她。」

「不,你恨。」實際上是琳賽在中學一年級的時候發現朱麗葉沒有收到任何玫瑰的,給朱麗葉送丘比特日禮物也是琳賽的主意,「精神病人」的外號也是她起的,還是琳賽,這些年來一直宣揚朱麗葉在女童軍宿營時尿床的故事。

琳賽像看瘋子一樣盯著我。「抱歉,」她聳聳肩,「我不歧視精神病人。」

「別告訴我你為她感到難過之類的話,」艾拉迪說,「你知道她應該被鎖起來。」

「應該送進貝爾維尤醫院。」艾麗傻笑道。

「我只是想知道,」我直起身說,我確實有完全瘋掉的可能,但我現在不再這麼想了。我曾經讀到一篇文章,上面說瘋子不會因為變得瘋狂而擔心——這就是問題所在。

「那麼,我們今晚真的要待在家裡?」艾麗撅著嘴說,「整夜?」

我屏住呼吸看著琳賽。艾麗和艾拉迪也看著她。她在我們四個人中有決定權,如果她完全贊同去肯特家,我就麻煩了。

琳賽靠到椅背上,盯著我。我看到她目光閃爍,我的心停止了跳動,覺得她想告訴我要我忍耐,這個派對對我有好處。

但是,她卻微笑起來,朝我眨眨眼,「不就是個派對嗎,」她說,「可能也挺沒勁的。」

「我們可以租一部恐怖電影,」艾拉迪大聲說道,「你知道,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讓薩姆決定,」琳賽說,「她想幹什麼都行。」

我真想上去親她。

我和琳賽再次逃掉了英文課,我們經過亞歷克斯和安娜吃飯的「湖南菜館」,但今天琳賽腳都沒停,也許是因為她想盡量對我好一些,她知道我不喜歡和人發生衝突。

不過,我遲疑了一下,我想起布裡吉特摟著亞歷克斯看著他的樣子,似乎他是她眼中的唯一。好吧,她很討厭,但他配不上她,這太糟了。

「喂,想什麼呢?」琳賽說。

我意識到自己正站在那兒,盯著牆上被撕掉一些的「五美元午餐特色菜」、本地劇院和美發沙龍的廣告發呆。亞歷克斯·裡蒙特透過窗戶看到了我。他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來了。」這很糟,但是,我又能做什麼?順其自然吧。

在「天使冰王」店,琳賽和我要了滿滿兩大杯冷飲,上面加了雙份巧克力,還有碎的花生醬,我的那份還撒了「嘎吱船長」麥片。我的胃口又回來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一切都按我的計劃進行。今晚不會有什麼派對,至少對我們來說是這樣。我們也不會開什麼車。我確定這樣一來,所有的事都會得到糾正——時間的怪圈也會打破,我會從噩夢中醒來。也許我會從某個醫院的床上坐起來,喘著粗氣什麼的,周圍是我的親朋好友。我能夠完美地想像出那一幕:我爸媽淚流滿面,伊奇掛在我的脖子上號啕大哭,琳賽和艾麗和艾拉迪還有——

肯特的形象從我腦中閃過,我迅速放棄了這個念頭。

——還有羅布。當然是羅布。

但是這是關鍵,我很肯定。過完這一天。遵從守則。遠離肯特的派對。這很簡單。

「小心點。」琳賽咧嘴笑道,舀起一大勺酸奶灌進嘴裡。「你不會想當個肥胖的處女吧。」

「那也比又胖又有淋病好多了。」我說,把一塊巧克力碎片彈到她那邊。

她彈回來另一塊。「你開玩笑吧?我是如此的純潔,你都可以直接吃了我。」

「琳賽自助餐。帕特裡克知道你打算這樣幹?」

「噁心。」

琳賽正朝她的那杯巨大的冷飲進攻,盤算著怎樣去咬才是最完美的。我們一直在笑,她挖起一滿勺酸奶朝我甩過來,正中我的左眼。

她倒吸一口氣,一隻手摀住嘴巴。酸奶從我的臉上流下來,直接淌到我左胸的那塊毛邊上。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琳賽說,她的聲音從手指縫傳出,大睜著眼睛,顯然,她在忍著不笑出聲。「你的襯衫毀了?」

「還沒有。」我挖起一勺酸奶朝她反彈過去,砸在她腦袋一側的頭髮上。

她尖叫起來,「賤人!」接著,我們搖搖晃晃地在桌椅板凳之間你追我趕起來,不停地舀起雙份巧克力杯裡的冷飲朝對方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