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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篇《大風》

我:「怎麼樣的大風?」

他:「就是很大很大的風,能把人刮走的那種,而且屋裡的東西都亂飛,很多都被刮到窗外去了。」

我:「你是說,風是從門的方向,或者其他窗戶刮進來的?」

他:「不是,就是從窗外刮進來,然後席捲屋裡的東西刮出去。」

我:「有那樣的風嗎?」

他認真的看著我:「你是北方人吧?」

這位患者聲稱經常會有大風刮進自己所在的房間,很大的那種風。門窗都被吹開,屋裡的零碎基本都刮出去了,而且如果患者不抓緊床甚至窗台,自己也會被大風捲走。視頻我看了幾個,所謂發生的時候,什麼風都沒有,門窗也沒開,只是患者自己在屋裡,縮在牆角,手腳岔開緊緊的撐著牆,好像在抵禦大風的樣子。看上去很古怪,但是患者表情卻很逼真,而且畫面上他那種呼吸的壓迫感,看上去真的是在很大的風中似得。我:「我是生長在北方。」

他:「你經歷過颱風嗎?」

我:「沒有,即便出差到南方也是刻意避開惡劣天氣的。」

他:「你知道在南方沿海城市,刮颱風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

我:「嗯……不是電視上那樣嗎?」

他搖頭:「不是電視畫面,是在家裡感受到的。如果你沒親歷過,不會理解的。」

我:「很可能,你能告訴我嗎?」

他想了想:「我經歷過北方冬天的大風,但是和颱風不一樣,是一陣一陣的那種。而颱風是連續不斷的,就算你關著窗,你都能感覺到極其猛烈風在連續不斷的撞擊著窗戶,如果那會兒你打開窗,風就像活的生物一樣,呼嘯著衝進來,然後在呼嘯著衝出去,很大很大。屋裡的東西經常會被捲出去,我說的大風,就是那種。」

我:「衝進來捲出去……原來是這樣……你小的時候對颱風有過心理陰影?」

他:「我生在南方沿海城市,早就習慣了。但是我說的那種大風,比那個還大。」

我:「這樣,我剛才也給你看了視頻,你也承認當時看上去什麼事情都沒有,但是你卻認定有大風,你能有個合理的解釋嗎?」

他皺著眉:「我沒辦法說清這件事,我知道你們都拿我當精神病,但是就算我和別人一個房間,還是會出這種事情。那個風太大了,甚至能把我驚醒。」

我:「嗯,這部分的我也看了,別的患者都睡得好好的……那麼最初的大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四個月,應該是。具體日期我想不起來了,可以肯定是都在夜裡。」

我:「最初就是那麼大的風?」

他:「對,最初的時候我半夜驚醒了,聽見窗外的風聲,我還奇怪呢,沒預報有惡劣天氣,也不是在南方,為什麼突然會颳風了。然後門窗猛的被刮開了,我本能的就抓住床,我眼看著屋裡的很多東西,還有被子全都刮出去了!那風太大了,我除了拚命抓住床邊,什麼都做不了,喊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風裡了。」

我:「等一下啊,我打斷一下。你在住院觀察期間,颳風的時候,看到的別人是什麼樣子的?」

他:「別的床位是空的。」

我:「被刮走了?」

他:「不知道,等我看的時候就是空的,說不好是根本就沒人還是刮走了。」

我:「這樣啊……大風的時候很害怕嗎?」

他:「不僅僅是害怕,是驚恐,那種大風……」

說實話我沒經歷過那種極端氣候,所以對於那種描述不是很有感受,不過看他的表情,

的確是對某種自然氣候的敬畏和恐懼。也許真的經歷過的人才會瞭解到吧?

我:「還有一點:發生的有規律嗎?」

他:「沒有規律。」

我:「有徵兆嗎?」

他仔細的想了想:「也沒有。」

我:「我多問一點兒您不介意吧?」

他:「你想問什麼?」

我:「您有宗教信仰或者家裡的某個親戚有某些宗教信仰嗎?」

他:「沒有,我父母和親戚都是老實巴交的人,祭拜祖先不算吧?」

我:「哦,好,接著你剛才說的。你說在大風裡喊出的聲音很快就沒有了。但是視頻的畫面上,你沒有任何喊叫的表情。」

他也是困惑的看著我:「你說的我都清楚,也都知道。但是……我這麼跟你說吧。每次大風過後,我莫名其妙的發現屋裡沒什麼特別的或者一切正常,我自己也會糊塗好一陣。如果不是這種事情頻頻的發生,我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雖然你給我看了視頻,雖然我事後也不明白,但是當時的場景,無比的真實。加入我不去牢牢的抓住什麼,我一定會被大風刮走的。因為當時就是這樣。」

我:「好吧,那麼這次就先到這裡吧,我想多瞭解下一些自然氣候的知識。到時候我們能再見面嗎?」

他:「沒問題。」

幾天後我去找心理研究的朋友,給他聽了錄音後,詢問是什麼情況。得到的回答很明確:不知道。我問為什麼?

朋友:「對自然敬畏原本是很平常的事情,至少在原始社會。但是現代社會由於科技的發展,人對於自然現象不是那麼敬畏了,除非親身體驗過,否則不會有那種平時都敬畏的態度。這個患者很可能是小時候經歷颱風後對大腦形成了一個衝擊性的記憶,現在不知道什麼原因誘發出來了,所以會這樣。至於發病當時的表現——呼吸急促啊那些是對自己的心理暗示。

如果你非要我說個解釋的話,我目前只能這麼告訴你。但是實際,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僅僅能憑借這點兒錄音給你下個判斷,那麼心理學就不算學科了,也不用學了。正因為心理的成因很複雜,所以才是一門學科。」

我點了點頭。

朋友:「患者原來沒找過心理醫師?或者院方沒安排過?」

我:「有過,後來聽說那個心理醫師休產假了,而患者觀察結束後就回家了,也沒再安排心理醫師。」

他:「下周我有時間,能一塊見見這位患者嗎?」

我:「我回頭問問,他應該不會拒絕。」

可是等我過了幾天聯繫患者的時候,被告知患者已經去世了,死亡時間在半夜。現場一切正常,沒有古怪的跡象,除了患者本身:家屬早上看到患者的屍體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床兩側,肌肉暴起。最後死因鑒定結論是心臟突發性痙攣,成因不詳。誰也不知道到底在患者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的朋友,他也同我最初的反應一樣:沉默了好久。

大約一個月後,我們有次吃飯說起這件事了。

朋友:「那件事兒,我說句不負責任的話吧?很唯心的。」

我:「什麼?」

朋友嚴肅的看了我一陣:「如果,那是只有靈魂才能感受到的大風,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愣在那兒,好久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