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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篇《永不停息的心臟》

我:「終於坐在您的面前了。」

他:「真不好意思,前幾次都是因為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沒辦法脫身,所以臨時變的。」我:「我知道您很忙,沒關係……我們進入正題吧?」

我打開錄音筆看著他。

面前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是個生物學家。曾經在37~41 歲因精神分裂導致了嚴重的幻視和幻聽。痊癒後他曾經對別人說過,雖然那幾年很痛苦,但卻很重要。就是這個說法,讓我很好奇。所以拐了好幾道彎找到這個人,並且終於坐在了他的面前。他微笑看著我:「你的好奇能理解,讓我想想從哪兒開始說呢?就從發病前期說吧。」

我:「好。」

他:「我發病的原因跟當時的課題有關,那時候我正在分析有關分形幾何學和生物之間的各種關係。」

我:「分形幾何學?那是數學嗎?」

他:「是,不過好像高級數學對於分形幾何多少有些排斥……原因我就不說了,如果你搞無線通信的話,對那個可能會比較瞭解。我只說應用在生物學上的吧?」我:「好,太遠的不說。」

他:「簡單的舉例:比如說隨便找一棵樹,仔細看一下某枝樹杈,你會發現那個分杈和整棵樹很像,有些分杈的比例和位置,甚至跟樹本身的分杈比例和位置是一樣的。如果再測量分杈的分杈的分杈,你會發現還是那樣。假如你直接量葉梗和葉脈,還是整棵樹分杈的比例。

也就是說,是固定的一種模式來劃分的;再說動物,人有五個手指,其實就是微縮了人軀幹分出的五個重要分支——雙臂,雙腿,頭;鳥類的爪子也是那樣,頭,雙腳,尾巴。而翅膀平時是收起來的,尾巴卻作為了一個肢體末端映射顯現出來了。因為收起的翅膀不如尾巴的平衡性重要。這個叫做自相像性。」我:「還真沒注意過……有點兒意思。」

他:「你記不記得幾年前流傳著一個解剖外星人的錄像?我第一次看就是知道那是假的。

你注意了嗎?視頻裡面那個被解剖的外星人是四個手指。這是錯的,因為片子裡的外星人和我們一樣,屬於肌體組織生物,也具備了四肢和頭,但是肢體末端映射卻是少了一個,假設那是真的,那只能解釋為:解剖的外星人就恰好是個殘疾外星人了。所以,我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假的。」

我:「嗯,回去我再認真看一遍,的確沒留意過這點。」

他:「其實分形幾何到處都是,你隨便找一粒砂,在顯微鏡下仔細看,砂的凹凸其實就是微縮了山脈;還有雪花的邊緣,其實微縮了整個雪花的結晶結構。現在又證實了在原子內部的結構,和宇宙是一樣的。就是無論鉅細,都是一種分形結構無窮盡的類似分割下去。」

我想起了量子泡沫。

他:「我那陣研究的就是這個了,當時很瘋狂,找來一切資料對照,什麼神經血管分支啊,骨骼結構啊,細胞結構啊,海螺的黃金分割啊,最後我快崩潰了,覺得那是一個不可打破的模式,但是不明白為什麼,難道我們看來沒有規律的世界其實是遵從著某種規律嗎?於是……」

我:「我猜,於是您就開始從宗教和哲學上找原因了對吧?」

他笑了:「沒錯,你說對了。當時我找遍了能找到的各種宗教資料,甚至那些很隱秘的教派。可我覺得還是沒說出一個所以然來,都是在似是而非的比喻啊,暗示啊,就是沒有一個說在點兒上。」

我:「然後您就……」

他:「然後我就瘋了,精神分裂。因為那陣過於偏執了,腦子裡整天都是那個問題。我覺得冥冥之中有一種人類理解之外的力量在推動整個世界,或者說,造就了整個世界。人是高貴的,但是卻和花草樹木,動物昆蟲都在一個模式下,這一點,讓我徹對自己、對整個人類極度的沮喪。」

我:「有沒有最後一根稻草?」

他:「有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找來一隻雞(注意區分),仔細的量它的爪子,量它的翅膀,結果還是一樣的。但是當我累了站起來的時候,我發現另一個我還蹲在那裡量。」我:「啊?別人看得見嗎?」

他:「別人怎麼可能看見呢?那是我的幻覺。從那以後,我經常看見有自己的分身在各種地方量各種各樣的東西。量完了會走過來,臉色凝重的問我:為什麼都是一樣的?」我:「有點兒嚇人啊……」

他:「那會兒不覺得可怕,只是覺得快崩潰了。我就想,這是一個模式還是一個固定的模型呢?真的有上帝、有佛祖嗎?他們手裡的尺子就那麼一把?怎麼都是一樣的呢?」我:「嗯,徹底困惑了。」

他:「不僅僅困惑,還因為我的專業工作就是生物學。從最開始,我始終都能看到各種各樣的證據,證明人類是獨特的,人類是優秀的,人類是神聖的。但是從應用了分形幾何到生物學後,讓很多潛在的問題都巨大化了。例如我們的腦的確進化了,但是模式還是沒變,腦幹,小腦,大腦。雖然體積不一樣,但是人腦神經的分形比例和一條魚的腦神經分形比例沒區別。為什麼這點上不進化呢?難道說最初就進化完美了?但是不可能啊。那個時候,我整天都看到無數個我,在人群,在街道,在各種地方認真的量著。我帶孩子去動物園,看到兩個我就在獅子籠裡面量,我嚇得大聲喊危險……結果可想而知。」

我:「嗯,可以想像。」

他:「然後就是去醫院啊,檢查啊,吃藥吃的昏昏欲睡啊,還住院了不到一年。」

我:「在醫院那會兒也能看到分身嗎?」

他:「很多,到處都是,每天都有好多個自己來我跟前匯報:為什麼都是一樣的?不過就

是這樣我還是出院了。」

(受字數限制,本篇未完待續)

我:「哎?醫生受不了您了?」

他笑:「當然不是,這一點得感謝我愛人和孩子。他們心疼我,一定要把我接回來。孩子甚至睡在客廳,把他自己的房間讓給我。這點我到現在都很感動。」我:「嗯,這個很重要。」

他:「是這樣。其實就算我精神分裂那陣,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怕影響了他們,有時候覺得不對勁了,就算吃飯吃到一半,也立刻放下碗跑回自己房間去。關起門自己堵住耳朵蹲在地上,自己熬過去。等我出來的時候,我愛人和孩子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我有說有笑的。我知道他們在幫我,所以平時自己也拚命克制著。我不喜歡吃藥,吃完藥腦子是昏昏沉沉的,但是還是正點吃藥,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

我:「您的毅力也很強。」

他:「不是毅力,是我不能辜負他們。後來我還驚動國際友人了——我外國的同學聽說後特地來看我了。」

我:「不是帶著聖經來的吧?」

他:「哈哈,你很聰明,就是帶著聖經來的。他說如果我有宗教信仰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反正是想讓我皈依天主教。我知道他是好意,那時候都明白,但是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那些。」

我:「您有宗教信仰?」

他:「沒有,我到現在也沒有。不過,他說的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我:「什麼?」

他:「那個老同學告訴我:有些現象,如果用已知的各種學科、各種知識都不能解釋的話,那麼對於剩下的那些解釋,不要看表面是否很荒謬或者離奇,都要學會去尊重。因為那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答案。但是求證過程一定要謹慎仔細,不可以天馬行空。」

我:「這個說法很棒,很有道理。」

他:「所以這句話我記住了。」

我:「那時候您……病了多久了?」

他:「那會兒我已經精神分裂兩年了。絕望的時候我覺得可能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了。」我:「快到轉折點了吧?」

他:「還沒到,不過後面兩年就不說了,都是一個樣,直接說你期待的轉折點吧?」

我笑。

他:「最後那一陣,差不多都是發病的最高峰期,都是讓人受不了的感覺。無數個我,穿過牆壁,穿過門,從窗外跑來對我說:為什麼會都一樣?我堵住耳朵,縮在牆角,但是那些自己就跑到我的腦子裡對我喊那句話,當時覺得整個頭都在嗡嗡的響,經常考慮:自殺算了,一了百了。」

我:「……太痛苦了。」

他:「是這樣,直到那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又開始這種情況了,我蹲在牆角,那些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就在我痛不欲生的時候,突然一個炸雷似得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喊了一句話:這個就是答案啊!我總覺得那真的好像是誰喊出來的,因為當時震得我手腳發麻。」

我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奇特。

他:「我愣了好一陣,猛然,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然後忍不住大笑,愛人和孩子嚇壞了,趕緊衝進來,當時我激動的不行,走到他們跟前,抱著他們娘兒倆放聲痛哭,告訴他們:

我找到了,我回來了。」

我克制著自己的感情波動看著他。

他:「那一瞬間,我的所有分身都消失了,所有的聲音也都沒有了,我知道我真的找到了。」我:「我很希望您能告訴我!」

他平靜的看著我:「馬可以跑得很快,魚可以游的很深,鳥可以飛的很高,這都是它們的特點,為什麼呢?馬跑得很快,但是馬不會四處去問自己為什麼跑的快;魚游的深,但是魚不會四處找答案自己為什麼游的深;鳥可以在天空翱翔,但是鳥不會去質疑為什麼自己可以飛的那麼高。我是人,我不會那麼快,那麼游,那麼飛,但是我能夠去找、去追求那個為什

麼。其實,這就是人類的不同啊,這就是人類的那顆心啊。」

我:「原來是這樣……」

他:「其實,我想通了很多很多。生和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尊重生命;生命是否高貴不重要,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存在;在自己還有生命的時候,在自己還存在的時候,帶著自己那顆人類的心,永不停息的追尋那個答案。有沒有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充滿期待。還記得潘多拉盒子裡的最後一件禮物嗎?」

我:「希望。」

他笑了:「沒錯,就是這個。就算會質疑,就算問為什麼,那又怎麼樣?不需要為此痛苦或者不安,因為人類就是這樣的,就是有一顆充滿好奇、期待、希望,永不停息的心臟。」

我覺得心裡的一個結,慢慢的解開了。

那天臨走的時候,我問他:「痊癒之後您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他沒直接回答:「你有宗教信仰嗎?」

我:「不好意思,我沒……」

他:「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也沒有,不過,我想借用新約的一句話,就是你剛剛問題的答案。在《約翰福音》第九章二十五節的最後一句。」

他狡黠的笑。

出了門我立刻發短信給一個對宗教頗有研究的朋友,讓她幫我查一下。過了一會兒她回了短信給我。

《約翰福音》第九章第二十五節原文:He answered and said, Whether he be a sinner

or no, I know not: one thing I know, that,【whereas I was blind, now I see.】

【從前我是瞎的,如今我看得見。】

【特別感謝Kelly】

在落筆的時候,我對那句原文的語法問題產生了質疑,特別感謝遠在英國的Kelly 小姐幫我查證。

特此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