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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篇《在牆的另一邊》

在見這位患者之前,我被兩位心理專家和一位精神病醫師嚴正告誡:一定要小心,他屬於思想上的危險人物。在接到反覆警告後,我的好奇心已經被推倒了一個頂點。

老實說,剛見他到後有點兒失望,看上去沒啥新鮮的。其貌不揚,個頭一般,沒獠牙,也呼吸空氣,肋下沒逆鱗,看樣子也吃碳水化合物,胸前沒一個巨大的「S」標誌,看構造變形的可能性也不大。不過還是有點兒比較醒目的地方——是真的醒目: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按下錄音鍵後,我打開本子,發現他正在專注的看著我一舉一動。我:「你……」

他:「我很好,你被他們警告要小心我了吧?」

我:「呃……是的。」

他:「怎麼形容我的?」

我:「你很在意別人怎麼看你嗎?」

他:「沒別的事兒可幹,他們已經不讓我看報紙了。」

我:「為什麼?」

他:「我會從報紙上吸收到很多東西,能分析好幾天,沉澱下來後又有新的想法了。所以他們不願意讓我看了。」

我:「聽說過你的口才很好。」

他:「我說的比想的慢多了,很多東西被漏掉了。」

我:「自誇?」

他:「事實。」

我突然覺得很喜歡跟他說話,清晰乾淨,不用廢話。

我:「好了,告訴我你知道的吧?」

他:「你很迫切啊。」

我:「嗯,因為說你是那些心理專家的噩夢。」

他:「那是他們本身也懷疑。」

我:「懷疑什麼?」

他:「你會不會覺得這個世界不對勁?一切都好像有點兒問題,但是又說不清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勁,看不透什麼地方有問題。有些時候會若隱若現的浮出來什麼,等你想去抓的時候又沒了,海市蜃樓似得。你有時候會很明顯的感覺到問題不是那麼簡單,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物體後面總有些什麼存在,而且你可以確定很多規律是相通的,但是細想又亂了。這個世界有你太多不理解的了,你會困惑到崩潰,就像隔著朦朧的玻璃看不清一樣,最後你只好用哲學來解釋這一切,但是你比誰都清楚,那些解釋似是而非,不夠明朗。你有沒有?」我飛快的在腦子裡重溫著他那些話,並且盡力掩飾住我的震驚:「嗯,有時候吧?」

他:「如果真的僅僅是『有時候』,你就不會在接受了警告後,還是坐在了我面前。」

他的敏銳已經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了。

我:「因為我好奇。」

他:「對了,所以你會懷疑一切,你會不滿足你知道的。」

我啥都沒說,腦子裡仔細的在考慮怎麼應對——第一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迫認真應對。

他:「我說的你能理解嗎?」

我:「我在想。」

他:「沒什麼可想的,根本想不出來的,因為你現在的狀態不對。」

我:「也許吧?什麼狀態才能想明白呢?」

他:「不知道。但是大概上我瞭解一點。」

我決定先以退為進:「能教給我嗎?」

他:「不需要教,很簡單。你想想看吧,宗教裡面那些神鬼的產生,哲學各種解釋的產生,追尋我們之外的智慧生物,以及把我們所掌握的一切知識都極限化,為了什麼?為了找。找什麼呢?找到更多更多。但是,實際上是更多嗎?是的。多在哪兒了?」

我:「似乎話題又奔哲學去了吧?」

他:「不,哲學只是一種概念上的解釋,那個不是根本。」

我:「呃……哲學還不是根本?那什麼是根本?」

他:「你沒聽懂我說的重點。哲學只是其中一個所謂的途徑罷了。也許哲學是個死胡同,一個騙局,一個自我安慰。」

我覺得我有點兒精神病了,他的目光像個探照燈讓我很不舒服。

我:「你就不要在兜圈子了吧?」

他:「我們只看到一部分世界,實際上,世界很大,很大很大。」

我:「你是想說宇宙嗎?」

他:「宇宙?那不夠,太小了,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罷了。實際上這個世界時跨越空間、跨越時間、跨越所有的一切。大到超越你的思維了。」

我:「思維是無限的,可以想像很多。」

他突然大笑起來,這讓我覺得很惱火。

他:「想像的無限?你別逗了。想像怎麼可能無限呢,想像全部是依托在認知上的,超越不了認知。」

我:「嗯,這個……知識越多,想像的空間越大……是吧?」

他:「扔掉空間的概念吧?神鬼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彌補空間的不足,什麼時間啊,異次元啊,都是微不足的一部分罷了,差的太遠了。一隻樹上的小蟲子,無法理解大海是怎麼樣的,沙漠是怎麼樣的,那個超出它的理解範圍了。捉了這只蟲子,放到另一棵樹上,它不會在意,它會繼續吃,繼續爬,它不會認識到周圍已經不同了,它也不在乎是不是一樣。有吃就好。」

我:「既然有吃了,何必管那麼多呢?那只是蟲子啊。」

他:「沒錯,我們不能要求蟲子想很多,但是也同樣不能認為想很多的蟲子就是有病的。

允許不同於自己的存在。」

我:「你是想說……」

他:「我並沒有想說,只是你認為。」

我:「好吧,知道我們的世界渺小又能怎麼樣?對蟲子來說即便知道了大海,知道了沙漠又能怎麼樣呢?不是還要回去吃那棵樹嗎?沒有任何意義啊?」

他:「你是人,不是那個蟲子。你是自詡統治者的人,高高在上的人。」

我:「那就不自稱那些好了。」

他微笑著看著我,我知道我上套了。

我:「你是想否定人嗎?」

他:「不,我不想。」

我:「……回到你說的那個更大的世界。你怎麼證明呢?」

他:「一隻蟲子問另一隻蟲子:你怎麼證明大海存在呢?」

我有點兒頭疼:「變成蝴蝶也許就能看到……如果離海不是太遠的話……」

他得意的在笑。

我明白了,這個狡猾的傢伙利用我說出了他真正的主張。

我:「這可複雜了,根本是質變嘛……」

他:「你突然又困惑了是吧?」

我覺得腦子裡亂成了一團。

他:「你有沒有玩過換角度遊戲?」

我:「怎麼玩兒?」

他:「在隨便哪個位置的衣兜裡裝個小一點的DV,想辦法固定住,然後再把兜掏個洞,從你早上出門開始拍,拍你的一天。等休息日的時候你就播放下看看,你會發現,原來世界變了,不一樣了,全部都是新鮮的,一切似是而非,陌生又熟悉。」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真的很好玩兒,想想都會覺得有趣。

他:「過幾天換個兜,或者裝在帽子上,或者開車的時候把DV 固定在車頂,固定在前槓上,然後你再看看。又是一個新的世界。這還沒完,同樣是褲兜,再讓鏡頭向後,或者乾脆弄個架子,固定在頭頂俯拍,或者從鞋子的角度?或者從你的狗脖子上看?怎麼都行,你會發現好多不一樣的東西,你會發現原來你不認識這個世界。」

我:「好像很有意思……」

他:「當個蝴蝶不錯吧?」

我上套已經習慣了。

我:「這樣會沒完沒了啊。」

他:「當然,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到超出了你的想像。」

我:「時間夠一定會看完所有的角度。」

他:「你為什麼老根時間較真兒呢?沒有時間什麼事兒啊?真的要去用所有的角度看完整個世界?哪怕僅僅是你認知的那部分?難道不是你的思維限制了你嗎?」

我:「我的思維……」

他:「我說了,思維是有限的。對吧?」

我:「對……」沒辦法我只能承認。

他:「我是個危險人物?」

我:「嗯,可能吧?但是你說的那些太脫離現實了,畢竟你還是人,你在生活。」

他:「是這樣,但是依舊不能阻止我想這些。」

我:「但是你的思維也是有限的。」

他:「思維,只是一道限制你的牆。」

我:「你說的這個很矛盾。」

他:「一點兒也不。宗教也好,哲學也好,神學也好,科學也好,都是一個意思,追求的也是一個東西。那是你要找到。也是所有人找的——當然,你可以不去找,但是,總是有人在找。」

我:「假設你是真的,找到後呢?」

他:「啊……按照以往的慣例,找到後就支離破碎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的講給別人聽,有人記住了,有人沒記住。記住的人又糊里糊塗的再傳播,最後大家覺得他是某個學派或者宗教的創始人,然後一幫人再打來打去,把本身就破碎的這個新興宗教又拆分為幾個派系。直到某一天,幾個古怪的人發現了其中某些不同,然後煞費苦心的再找,直到找不到答案,開始思考,直到遇到那堵牆,然後,然後……Bulabulabula,週而復始。」

我:「你把我搞糊塗了,你到底知道什麼?」

他笑了:「對你來說,對你們來說,我只是個精神病人。」

我:「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任憑我再說什麼,他也不再回答了。但是他目的達到了:勾起了我對一些東西的想法,但是這樣只能讓腦子更亂。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思維混在一起,理不清頭緒。我懂了他說的,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做。第二天我很想再次跟他聊聊,突然間我覺得這很可怕。因為我昨兒晚上睡前一直在設計把DV 固定在衣服的什麼位置上。

我想起了N 個精神病醫師告訴我的:千萬千萬千萬別太在意精神病人說的話、別深想他們告訴你的世界觀,否則你遲早會瘋的。

思維真的是限制我們的一堵牆嗎?世界到底有多大?在牆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