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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篇《生化奴隸》

這是一個比較典型的病例。

他每天洗N 次手,如果沒人攔著他會洗N 次澡,而且必須用各種殺菌的東西洗。不計代價的洗。就是說:對人有沒有害不重要,先拿來用再說。跟他接觸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咳嗽打噴嚏,否則他會跳開——不是誇張,是真的跳開,然後逃走。這點兒讓我很頭疼。最初以為嚴重的潔癖、強迫症,後來才知道,比那個複雜。

我:「你手已經嚴重脫皮了,不疼嗎?」

他低頭看了看:「有點兒。」

我:「那還拚命洗?你覺得很髒嗎?」

他:「不是髒的問題。」

他看人的表情永遠是嚴肅凝重,就沒變過。

我:「那你想洗掉什麼?」

他:「細菌。」

我:「你也看不到,而且不可能徹底洗掉的。」

他:「看不到才拚命洗的。」

我:「你知道自己是在拚命洗?」

他:「嗯。」

話題似乎僵住了,他只是很被動的回答,不想主動說明。我決定換個方式。

我:「你覺得我需要洗嗎?」

他:「……你想洗的話,就洗。」

我:「嗯……不過,怎麼洗呢?」

他皺眉更嚴重了:「你還好吧?洗手洗澡你不會?如果你不能自理的話,樓下有護理病區。」

我:「呃……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像你那樣洗掉細菌。」

他依舊嚴肅的看著我:「洗不乾淨的,從出生到死,不可能洗乾淨的。」

我:「但是你……」

他:「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樣。」

這是他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主動發言,為了是打斷我……我覺得他很清醒,於是決定問得更直接些。

我:「你洗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洗掉細菌。」

完,又回來了,這讓我很鬱悶。就在我覺得這次算是失敗的時候,他居然主動開口了。

他:「你看電影嗎?」

我:「看。你喜歡看電影?」

他:「你看過《黑客帝國》嗎?」

我:「《Matrix》?看過,挺有意思的。」

他:「其實我們就是奴隸。」

我:「你是想說,那個電影是真的?」

他:「那個電影是科幻,假的。但是我們真的是奴隸。」

我:「我們是什麼的奴隸?」

他:「細菌。」

我:「你能說的明白些嗎?我沒理解。人怎麼是細菌的奴隸了?」

他神經質的四下張望了下(說一句,我們這屋沒人,門關著),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的,是真相。你聽了會很震驚,但是,你沒辦法擺脫,就想我一樣。雖然電影裡都是皆大歡

喜,但是,現實是殘酷的。人類的命運就是這樣的。」

我:「有這麼悲哀嗎?」

他:「你知道地球有多少年了嗎?」

我:「你指形成?嗯……好像是46 億年。」

他:「嗯,那你知道地球有多細胞生物多少年了嗎?」

我努力在大腦中搜尋著可憐的古季帶名詞:「嗯……我記得那個年代,是寒武紀吧?但是多少年前忘了……」

他:「5 億年前,最多不到10 億年。之前一切都是空白,沒人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

我:「哦……真可惜……」

他:「你知道人類出現多少年了嗎?」

我:「這個知道,類人時代,就是人猿時代大約十幾萬年前。」

他對著我微微前傾了下身體:「明白了?」

我:「……不明白。」

他:「人類進化才花了這麼點兒時間,寒武紀到地球形成,30 多億年就什麼都沒有?空白的?」

我:「你是說……」

他:「不是我說,而是事實!就算地球形成的前期那幾億年是氣體和不穩定的環境,我們往多了說,10 億年,可以了吧?那麼剩下的20 多億年,就什麼都沒有?一定有的,就是細菌。」

我:「你是說細菌……進化成人……細菌人了?」

他:「你太狹義了,人只是一個詞、一個自我標誌。你想想看,細菌怎麼就不能進化了?非得多細胞才算進化了?細菌的存活能力比人強多了吧?細菌的繁衍方式是自我複製,比人簡單多了吧?進化進化,多細胞生物其實是退化!變脆弱了,變複雜了,變挑剔環境了,這也能算進化?」

我:「但是有自我意識了啊?」

他:「你怎麼知道細菌沒自我意識?腦細胞有自我意識怎麼來的?目前解釋就是聚一起釋放電訊號化學訊號。如果這就是產生意識的根本,那細菌也能做到。細菌的數量遠遠高於腦細胞吧?很多細菌在一起,到達一定的量值,就會產生質變。生物進化最需要的不是環境,而是時間。惡劣的環境是相對來說的,對細菌來說不算什麼,30 億年的時間,足夠細菌進化了!」

我:「……細菌的文明……」

他:「細菌的文明和我們肯定是不一樣的,我們所認為的物質對它們來說是有沒意義的。我們看不到、摸不到細菌,但是他們卻同時在我們身邊有著自己的文明。超出我們理解的文明。如果你看過生物進化的書,你一定知道寒武紀是個生物爆炸的時期,那時候生物的進化可以說是超光速,很多科學家都搞不明白到底怎麼就突然就出現多細胞生物了。然後飛速的進化出了各種更複雜的動物,三葉蟲,原始海洋植物,無脊椎動物,藻類。真的有生物進化爆炸嗎?我說了,進化最重要的是時間,那種生物爆炸是巧合?比方說你走在街上,風吹過來一張紙,是彩票,恰好飄在你手裡了,你抓住了,而且第二天你看電視發現,那張是中了大獎的彩票。幸運嗎?如果跟寒武紀進化爆炸比起來,那只算吃飯睡覺,不算巧合,太平常了。」

我努力去理解他所說的:「那生物是怎麼來的?」

他:「細菌製造的。多細胞生物必須和細菌共生才能活,你體內如果沒細菌幫你分解食物,你連一個雞蛋也消化不了。人沒有細菌,就活不下去。別說人了,現在世上哪種生物不是這樣?為什麼?」

我:「好像那叫生物共生吧?」

他:「共生?不對,細菌為什麼製造多細胞動物出來呢?因為,我們是細菌文明的生物工廠,我們可以產生必要的養分——例如糖分,供養細菌。」

我:「但是人類可以殺死細菌啊?」

他:「對,沒錯,但是你殺死的是細菌的個體,你沒辦法殺死所有細菌。而且,細菌的繁殖是自我複製對吧?你殺了細菌的複製體有什麼用?細菌還是無處不在。如果真的有一天細菌們覺得我們威脅到它們的生存了,大不了殺了我們。細菌的戰爭,人類甚至看不見。武器有什麼用?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入侵了。恐龍統治了地球2 億年,也許早就有了自己的『恐龍文明』,但是突然之間就滅亡了,很可能就是細菌們認為恐龍文明威脅到了自己而去毀滅的。

對細菌來說,毀滅一個文明,再建立一個新的文明太簡單了。反正都是被細菌奴役。」

我:「你是說細菌奴役我們嗎?」

他:「細菌任由我們發展著,我們的文明程度與否它們根本不關心,如果發現我們威脅到了細菌的文明,那就幹掉我們好了,易如反掌。而且,只是針對人類大舉入侵,別的生物還是存在。也許以後還會有貓文明或者蟑螂文明,對細菌來說無所謂,一切週而復始。」

看著他一口氣說完後嚴肅憂鬱的看著我,我想反駁,但是似乎說不明白。

他小心的問我:「我想去洗個手。」

我呆呆的坐著。我知道他所說的那些都是建立在一個假定的基礎上,但是又依托著部分現實。所以這種理論會讓人抓耳撓腮很頭疼。

幾天以後,我在聽那段錄音的時候,我還是想明白了。問題不在於他想的太多了,或是其他人想的太少了。而是對我們來說,未知太多了。如果非得用奴役這個詞的話,那我們都是被未知所奴役著。直到終於我們看透、看清了所有事物的那一天。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到底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