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巨人的隕落 > 第三十四章 >

第三十四章

1918年11月至12月

停戰後的第一天早上,艾瑟爾很早就醒了。她在石板磚的廚房裡瑟瑟發抖,等著那隻老式爐灶上的一壺水燒開,心裡想著自己一定要開心起來。眼下有不少值得高興的事情。戰爭結束了,而她就要生下孩子了。她有一個喜歡自己的忠實丈夫。儘管一切安排並非如她所願,但她不會讓自己陷入痛苦之中。她決定把廚房粉刷成歡快的黃顏色,現在時興用明亮的色調裝扮廚房。

但她必須先努力修補婚姻。她的妥協讓伯尼消了氣,但她心裡一直不好受,家裡的氣氛也一直不暢快。她很氣憤,但她不想讓這種裂痕持久下去。她不知他們能不能和好如初。

她端著兩杯茶走進臥室,回到了床上。勞埃德依然躺在角落的嬰兒床裡睡著。她見伯尼坐了起來,戴上眼鏡,便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好點兒了。」

「再臥床休息一天,保證徹底好了再說。」

「我試試看吧。」他的語氣是中性的,既不熱情也不敵對。

她啜了一口熱茶。「你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他沉默了,起初她以為他生悶氣不願意回答,可其實他不過是想了一會兒,他在回答什麼問題之前就經常這樣。最後他說:「你看,我們已經有了一個男孩,所以最好是一樣一個。」

她一下子對他充滿了愛意。他說起話來總是把勞埃德當成他自己的孩子。「我們要保證這個國家的一切有利於他們成長,」她說,「讓他們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有好的工作和體面的房子來撫養他們自己的孩子。而且不再有戰爭。」

「勞埃德・喬治要提前舉行選舉。」

「你這麼認為嗎?」

「是他贏得了這場戰爭。他肯定希望在這一切平靜下來之前獲得連任。」

「我認為工黨仍然會發揮得很好。」

「不管怎麼說,我們在阿爾德蓋特這樣的地方能有機會。」

艾瑟爾猶豫了一下:「你願意讓我負責你的競選活動嗎?」伯尼有些遲疑:「我已經請喬克・裡德當我的經理人。」

「喬克可以處理法律文件和財務上的事,」艾瑟爾說,「由我來組織會議什麼的。我做這件事會好得多。」突然之間她覺得這話說的是自己的婚姻,而不僅僅只關乎競選活動。

「你真的想做嗎?」

「是的。喬克只是送你去演講。當然,你必須做這件事,但這不是你的優勢。你最擅長跟幾個人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我幫你安排去工廠、貨棧,跟那兒的人非正式地聊一聊。」

「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伯尼說。

她喝完茶,把杯碟放在床邊的地板上:「這麼說,你覺得好些了?」

「是的。」

她接過他的茶杯茶碟,然後脫掉了睡衣。她的乳房不像懷勞埃德之前那樣漂亮,但仍堅挺渾圓。「到底好多少?」她問。

他瞪起眼睛:「很多。」

自打那天晚上傑妮・麥卡利提議讓議艾瑟爾當候選人以後,他們就再沒做過愛。艾瑟爾想得要死。她把雙乳捧在兩隻手裡。房子裡的冷空氣讓她的乳頭挺了起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認為是你的乳房。」

「有人把這叫小雀兒。」

「我把它們稱作小美麗。」他的聲音變得有點沙啞。

「你想不想跟它們玩一會兒?」

「想玩一整天。」

「那就不好說了,」她說,「不過可以先開始,慢慢來。」

「好吧。」

艾瑟爾愉快地歎了口氣。男人真是簡單。

一小時後她去上班,留下勞埃德與伯尼在家。街上沒有多少人——今早的倫敦還處在宿醉之中。她來到全國服裝工人聯盟辦公室,在她的辦公桌前坐下。和平將帶來新的產業問題,她心裡想著這一天要做的工作,意識到了這一點。數以百萬計的男人離開部隊尋找工作,他們會把四年來一直在做他們的工作的婦女推到一邊。但是,這些婦女需要掙錢。並非每個去法國的男人都回了家,很多人的丈夫埋葬在了那裡。她們需要自己的工會,她們需要艾瑟爾。

每當選舉來臨,工會自然要為工黨的競選大造聲勢。艾瑟爾這天大部分時間花在會議的籌劃上。

晚報上刊登了有關大選的驚人消息。勞埃德・喬治已經決定讓聯合政府在和平時期持續下去。他不會以自由黨領袖的身份,而是作為聯合政府首腦參加競選。這天上午,他在唐寧街向二百位自由黨議員發表講話,並贏得了他們的支持。同時,博納・勞也說服了保守黨議員們支持這一主張。

艾瑟爾感到莫名其妙。這樣一來,民眾該如何進行投票呢?

她回到家時,發現伯尼正在生氣。「這不是選舉,這是個該死的加冕禮,」他說,「大衛・勞埃德・喬治國王。簡直是叛徒。他本來有機會組成一個激進的左翼政府,可他現在在做什麼?去跟他那些保守黨的夥伴們黏在一起!這個該死的叛徒。」

「我們現在還不能放棄。」艾瑟爾說。

兩天後,工黨退出聯盟,宣佈與勞埃德・喬治競爭。四名擔任政府部長的工黨議員拒絕辭職,旋即被開除黨籍。選舉日期定為12月14日。

為了有充分的時間運回並計算駐法部隊士兵的選票,大選結果定在聖誕節後公佈。

艾瑟爾開始起草伯尼的競選日程。

在停戰日的第二天,茉黛用哥哥常用的那種帶紋章的信紙給沃爾特寫了一封信,然後把信投進街角紅色的郵筒。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的通信聯絡,只是希望它一旦恢復後,自己的信恰好是在高高的信件堆的最上層。她信裡的措辭十分謹慎,萬一信件仍被審查的話也讓人看不出什麼問題。她沒有提及兩人的婚姻,只是希望眼下恢復舊有的關係,既然兩國已經和平共處。或許即使這樣寫還是有危險,但她實在太想知道沃爾特的是死是活,如果他活著,她真想盡快見到他。

他很害怕戰勝的協約國會對德國人施加懲罰。但這天勞埃德・喬治向自由黨國會議員發表的講話讓她打消了疑慮。根據晚報的報道,他說跟德國簽署的和平條約必須公平和公正。「我們絕不允許任何形式的報復,不能允許任何貪婪的情緒、攫取的慾念凌駕於正義這一基本原則之上。」政府將堅決反對他所謂的「卑鄙、骯髒、敗壞的復仇和貪婪的念頭」。這些話讓她心情稍感輕鬆。這樣一來,德國人的生活就不會太艱難。

可是,第二天早餐時她翻開《每日郵報》,又一下子驚呆了。社論的標題寫著:「德國佬必須賠償」。文章認為不該對德國進行糧食援助,除非「德國快要餓死,無法償還所欠債務」。文章還補充說,德皇凱撒必須為其戰爭罪行受到審判。報紙在來信專欄的顯著位置發表了坦普爾頓子爵夫人以「德國佬滾遠點兒」為標題的來信,煽動復仇的火焰。「我們相互間的仇恨會持續多久?」茉黛對赫姆姑媽說,「一年,十年,還是永遠?」

不過茉黛也沒什麼可吃驚的。戰爭爆發之初,《每日郵報》就大肆煽動仇恨,敵視居住在英國的三萬德國人,這些人大多數都是長期居民,把這個國家當作自己的家。這造成了家庭離散,成千上萬無辜的人在英國的集中營裡待了好幾年。這種做法愚蠢至極,但民眾需要仇恨的對象,報紙一直樂於去迎合這種需求。

茉黛認識《每日郵報》的所有者諾思克列夫勳爵,跟所有媒體大亨一樣,他很相信他報上刊登的那些胡言亂語。他的天才之處就在於表達了他的讀者最愚蠢無知的偏見,而且還很有道理。這就把可恥的東西變得體面了。也就是為了這個他們才買報紙。

她也知道勞埃德・喬治最近在刻意冷落諾思克列夫。這位妄自尊大的報業霸主曾提議自己作為英國代表團成員之一參加即將舉行的和平會議,但首相拒絕了他。

茉黛很是擔心。在政治上,對卑鄙小人有時不得不迎合籠絡,勞埃德・喬治看來忽視了這一點。她焦急不安,不知道《郵報》這番惡意宣傳會對選舉造成多大影響。

幾天以後她就弄清了答案。

她來到倫敦東區的市政大廳參加一次選舉會議。艾瑟爾・萊克維茲出現在觀眾席中,她的丈夫伯尼在主席台上。茉黛沒去彌補她跟艾瑟爾的不和,儘管她們曾是多年的朋友和同事。事實上,茉黛一想到艾瑟爾他們鼓動國會通過那項讓女性在選舉上較男性處於劣勢的法律,就氣得渾身發抖。儘管如此,她還是很懷念艾瑟爾活潑向上的氣質和她那動人的笑容。

台上在一個個做介紹,觀眾不安地坐在下面。這裡仍然大多數都是男人,儘管現在有些婦女有了投票權。茉黛懷疑大多數婦女還沒有習慣讓她們對政治話題的討論感興趣。但她也覺得女人會討厭政治會議的氣氛,由一個男人站在台上狂吼亂叫,而下面報以歡呼或是噓聲,這種事恐怕吸引不了她們。

伯尼第一個發言。茉黛馬上就看出他沒什麼演說天賦。他談到工黨的新黨章,特別是其中第四項——呼籲生產資料公有制。茉黛覺得這一點很吸引人,因為它在工黨和親商業的自由黨之間劃出了一條明確的界限;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屬於少數派。坐在她旁邊的一個男人十分煩躁,最後喊道:「你能不能把德國佬趕出這個國家?」

伯尼一時啞口無言。他嘟囔了幾句,最後說:「任何對工人有益的事情我都會去努力。」他指的是「男性工人」,茉黛納悶他是否考慮到女工的利益,她估計艾瑟爾也意識到了。伯尼繼續說:「但我不認為針對德國人的行動是英國需要優先考慮的。」

聽眾並不買賬。事實上,這話還引起了一陣零星的噓聲。

伯尼說:「回到更重要的問題……」

大廳的另一邊有人喊道:「皇帝怎麼辦?」

伯尼犯了個錯誤,用反問的方式回答這個找茬的質問者。「你說皇帝該怎麼辦?」隨後他回答,「他已經退位了。」

「他會受到審判嗎?」

伯尼惱火地說:「審判就意味著他將有權為自己辯護!你真想給德國皇帝一個講台,讓他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無罪嗎?」

茉黛覺得這種說法倒也具有說服力,但這不是觀眾想聽到的。下面的人開始起哄,有人呼喊著:「絞死德國皇帝!」

英國選民一旦被激怒就會醜態百出,茉黛這樣想著,至少男人是這樣。沒有多少女性願意參加這樣的會議。

伯尼說:「如果絞死被打敗的敵人,我們就成了野蠻人。」

茉黛旁邊的男人又大聲喊道:「你能讓德國佬賠償嗎?」

這話激起了強烈反響。有人大聲說:「讓德國佬賠償!」

「不能超出合理範圍。」伯尼說,但他沒能繼續說下去。

「讓德國佬賠償!」所有人都在喊叫,過了一會兒,他們用相同的節拍喊著,「德國佬——賠償!德國佬——賠償!」

茉黛從座位上站起來,離開了會場。

伍德羅・威爾遜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在任期內離開美國的美國總統。

12月4日他從紐約乘船出發。九天後,格斯在狹長的布列塔尼西邊的佈雷斯特碼頭上迎接他。中午霧靄消散,太陽在接連幾天的陰晦後第一次露出頭來。海灣裡,法國、英國和美國的海軍戰艦組成了儀仗隊,總統搭乘的美國海軍運輸艦「喬治・華盛頓號」從中穿過。禮炮齊鳴,一支樂隊演奏著《星條旗永不落》。

對格斯來說,這是一個莊嚴的時刻。威爾遜來這兒的目的是確保永遠不再發生剛剛結束的那種戰爭。威爾遜的十四點建議,以及他提出的國際聯盟就是為了永遠改變國家間解決衝突的方式。這是極具野心的動議。在人類文明史上,沒有任何政治家曾有如此之高的目標。如果他最終成功,世界將會煥然一新。

下午三點,第一夫人伊迪絲・威爾遜在潘興將軍的攙扶下走下旋梯,跟隨其後的是戴著大禮帽的總統。

佈雷斯特鎮像迎接得勝的英雄一般迎接威爾遜的到來。橫幅上用法語寫著「人民權力的維護者威爾遜萬歲」。每座建築物上都飄揚著星條旗。便道上擠滿了人,很多女性戴著傳統的布列塔尼高高的蕾絲頭飾。布列塔尼風笛的聲音更是無處不在。格斯覺得風笛實在是畫蛇添足。

法國外交部長致歡迎辭。格斯跟一幫美國記者站在一起。他注意到一個纖巧的女子,頭上戴著一頂很大的毛皮帽。她轉過頭來,他看清了那張漂亮的臉蛋和永遠閉著的眼睛。格斯高興地笑了——是羅莎・赫爾曼。他正等著聽她對和平會議的看法呢。

演講結束後,總統及隨行人員登上夜行列車開始了六百多公里的前往巴黎的旅程。總統握著格斯的手說:「很高興你歸隊,格斯。」

威爾遜希望在巴黎和會期間身邊有自己熟悉的幕僚。他的主要顧問是豪斯上校,這位膚色蒼白的得克薩斯人多年來非正式地擔任他在外交政策上的顧問。格斯算是幕僚中的年輕成員。

威爾遜顯得十分疲憊,他和伊迪絲回他們的包廂休息。格斯有些擔心。他聽到傳言說總統的健康狀況很差。早在1906年,威爾遜左眼眼底血管迸裂導致暫時性失明,醫生還診斷出他患了高血壓,勸他退休。不過威爾遜對此滿不在乎,繼續當他的總統。但最近他一直害頭痛,這種新症狀有可能也是由血壓問題引發的。和平會議日程十分繁重,格斯希望威爾遜能挺住。

羅莎也在火車上。在錦緞裝飾的餐車裡,格斯坐在她對面。「我正想能不能見到你呢。」這次見面讓她很高興。

「我是由部隊特派過來的。」格斯身上仍穿著中尉的制服。

「在國內,威爾遜一直遭人詬病,說他選錯了幕僚。當然不是說你……」

「我只是一條小魚。」

「但也有人說他不該把妻子帶來。」

格斯聳聳肩膀。這種事情實在不值一提。經歷過戰場的洗禮,你就很難認真對待人們在和平時期操心的那些瑣屑事情。

羅莎說:「更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帶任何共和黨人。」

「他希望團隊裡都是盟友,而非敵人。」格斯氣哼哼地說。

「他在國內也需要盟友,」羅莎說,「他失去了國會。」

她說到點子上了,格斯想起她十分精明。中期選舉對威爾遜來說是場災難。共和黨人獲得了參議院和眾議院的控制權。「怎麼會這樣?」他說,「我無法瞭解具體情況。」

「平民厭倦了配給制和高昂的物價,戰爭結束得太晚了,於事無補。自由黨人痛恨間諜法。這項法律允許威爾遜把那些對戰爭抱不同見解的人投入監獄。他借此判了尤金・德布斯十年有期徒刑。」德布斯曾是社會黨總統候選人。羅莎一臉怒容,繼續說:「你不能一邊將對手投入監獄,一邊依然假裝信仰自由。」

格斯記起自己以前就很喜歡跟羅莎唇槍舌劍地爭論。「戰爭期間,自由有時候必須折中妥協。」他說。

「美國選民顯然並不這麼認為。還有另一件事,威爾遜在他華盛頓的辦公室搞起了隔離政策。」

格斯不知道黑人是否能最終與白人平起平坐,但跟大多數自由派的美國人一樣,他認為如果要找到問題的出路,應該為他們的生活提供更好機會,再看結果如何。然而,威爾遜和他的妻子是南方人,對此抱有不同見解。「伊迪絲不會帶她的侍女到倫敦來,擔心女孩會被慣壞了,」格斯說,「她說英國人對待黑人過於禮貌了。」

「伍德羅・威爾遜不再是美國左派的寵兒了,」羅莎總結道,「這意味著他需要共和黨來支持他的國際聯盟。」

「我想亨利・卡伯特・洛奇一定會覺得受了冷落。」洛奇是位右翼共和黨人。

「你瞭解這些政治家,」羅莎說,「他們像學校的小女生一樣敏感,復仇心更強。洛奇是參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威爾遜應該帶他到巴黎來。」

格斯忍不住爭辯道:「洛奇對國際聯盟的整體理念都持反對態度!」

「能傾聽聰明人的不同見解是種罕有的才能——不過,當總統的應該具有這份天賦。把洛奇帶到這兒來反而會抵消他的敵意。作為團隊的一員,回家後他也不能對在巴黎達成的任何協議提出反對。」

格斯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但威爾遜是個理想主義者,相信正義的力量會克服所有障礙。他低估了逢迎、哄騙和誘惑這類政治手腕的重要性。

為了表示對總統的敬意,列車上的飲食十分豐盛。他們吃了大西洋的新鮮鰨魚,配了奶油醬料。自從戰爭開始後格斯就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羅莎大快朵頤。她身形那麼嬌小,把這些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

用餐結束時,侍者為他們各自送上一小杯濃咖啡。格斯很不情願離開羅莎返回自己的休息間,他很想跟她繼續聊天:「不管怎樣,威爾遜在巴黎很有話語權。」

羅莎將信將疑:「為什麼?」

「首先,是我們為他們贏得了這場戰爭。」

她點點頭:「威爾遜說『我們在蒂耶裡堡拯救了世界』。」

「查克・迪克森和我參加了這場戰鬥。」

「他是在那兒戰死的嗎?」

「他被炮彈直接擊中了。是我親眼見到的第一個傷亡者。可悲的是,他不是最後一個。」

「我很遺憾,特別是為他的妻子。我很久前就認識多麗絲了,我倆都跟同一個鋼琴老師學習。」

「不過,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拯救了世界,」格斯繼續說,「法國和英國,還有俄國人,他們的傷亡比美國人更多。但是,我們打破了力量平衡。這一點應該說意義重大。」

她搖搖頭,一頭黑色的卷髮抖動著:「我不這麼看。戰爭結束了,歐洲人已經不再需要我們。」

「像勞埃德・喬治那種人似乎認為美國的軍事實力不容忽視。」

「那他就錯了。」羅莎說。聽一個女人如此言辭激烈地談論這樣一個話題,讓格斯既驚訝又好奇。「你想想看,如果法國和英國乾脆地拒絕附和威爾遜,」她說,「他會動用軍隊去推行他的理念嗎?不會。就算他想,共和黨也不會讓他那樣做。」

「我們有經濟和金融實力。」

「協約國欠下我們大筆債務,這一點兒不假,不過這給不了我們多少優勢。有一種說法:如果你欠了一百美元,銀行就控制住了你,可如果你欠下一百萬美元,你就把銀行牢牢抓在了自己手裡。」

格斯漸漸看清威爾遜的使命恐怕比他想像的更加困難。「那民意呢?你也看見威爾遜在佈雷斯特受到的歡迎了。在歐洲各地,人們都在期望他來創造一個和平的世界。」

「那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張牌。民眾厭倦了屠殺。『永無戰爭』是他的口號。我倒是希望威爾遜能給他們想要的一切。」

他們回到自己的車廂,互道晚安。格斯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翻來覆去想著羅莎,想著她說的話。她的確是他遇見過的最聰明的女性。她也很漂亮。不知為何,你很快就會忘了她那只傷殘的眼睛。一開始這種畸形似乎很可怕,但過了一會兒格斯就注意不到它了。

不過,她對和會表示悲觀。她說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格斯現在意識到,威爾遜眼前面臨著一場鬥爭。他為自己成為團隊的一員而欣喜,下決心盡自己所能讓總統的理想變成現實。

凌晨時分,他望向窗外,火車穿越法國一路向東飛馳。在經過一個小鎮時,他驚訝地看到站台上、鐵道線兩旁站滿了觀望的人群。天色很暗,但就著微弱的燈光,可以看清這裡有好幾千人,有男有女,還有孩子。聽不到任何歡呼聲,他們顯得十分安靜。格斯看見男人和男孩們紛紛摘下帽子,這種表達敬意的方式讓他感動得差點落淚。他們等了半夜,只為了目睹這列載著全世界希望的火車從面前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