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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914年8月4日

黎明時分茉黛便起床了,坐在梳妝台前寫信。她的抽屜裡有一疊菲茨的藍色信紙,銀墨水瓶每天都是滿的。她寫下「親愛的」幾個字後便停了下來,考慮下面該怎麼寫。

她在橢圓形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身影:頭髮蓬亂,睡衣也是皺巴巴的。一絲愁苦沿著前額的皺紋,一直延伸到兩邊的嘴角。她還從牙縫間挑出一小片綠色的菜葉。她想:要是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有可能就不願意和我結婚了。隨後她意識到,如果按他的計劃行事,他明天一早看到的她恰恰就是這個樣子。這種想法簡直太奇怪,也太嚇人了。

她接著寫道:

我願意,我真心實意想嫁給你。但你到底有何打算?我們去哪兒生活呢?

她一直思考了大半個晚上。各種阻礙非常大。

如果你留在英國,他們就會把你投入戰俘集中營。如果我們去德國,我又會永遠見不到你,因為你要遠離家鄉,參軍打仗。

他們的親屬要比國家還能製造出更多的麻煩。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家人結婚的消息?請不要預先通告,否則,菲茨會想方設法阻止我們。就算是先斬後奏,也會有扯不清的麻煩,無論跟他還是跟你父親。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深愛著你。

她封好信封,寫上他住處的地址,離這裡還不到半英里。她按了按鈴,幾分鐘後女僕來敲門了。桑德森是個豐滿的女孩,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茉黛說:「如果烏爾裡希先生出去了,就送到卡爾頓府階地的德國大使館。無管在哪兒找到他,都要等他的回信。清楚了?」

「是的,我的小姐。」

「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任何人。」

桑德森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色。許多女僕都參與女主人的暗中勾當,不過茉黛從未有過秘密的戀情,桑德森也不習慣說謊。「如果格洛特問我去哪兒,我該怎麼跟他說呢?」

茉黛想了一會兒。「就跟他說你去給我買女性用品了。」尷尬話題會遏制格洛特的好奇心。

「是的,小姐。」

桑德森離開了,茉黛把衣服穿好。

她不知該如何在家人面前維持慣有的常態。菲茨大概不會留意她的情緒變化——男人很少如此細心——但赫姆姑媽就不會毫無察覺。

吃早飯的時候她照常下樓,儘管神經緊張得感覺不到餓。赫姆姑媽正在吃醃熏鯡魚,那味道讓茉黛實在受不了。她啜了一口咖啡。

一分鐘後菲茨出現了。他從餐具櫃那邊拿了一塊醃魚,翻開《泰晤士報》。平常我是怎麼做來著?茉黛問自己。我會談論政治,那麼現在我也該這麼做。「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問道。

「內閣會後我見到了溫斯頓,」菲茨回答,「我們要求德國政府撤銷對比利時的最後通牒。」他輕蔑地把語氣放在「要求」這個字眼上。

茉黛不敢再抱什麼希望。「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還沒有完全放棄謀求和平的努力?」

「我們倒不如放棄了好,」他輕蔑地說,「無論德國人在想什麼,他們都不可能因為一個禮貌的請求而改變想法。」

「一個溺水的人會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我們不會去抓稻草。我們正依照慣例,準備正式宣戰。」

這話一點不假,茉黛心情鬱悶地想。所有國家的政府都會說他們不想打仗,而是出於被迫才捲入戰爭。菲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他不懂這種外交防禦是致命的。她渴望保護他,但同時又恨不得掐死他,因為他的固執是如此愚蠢。

為讓自己分心,她翻了翻《曼徹斯特衛報》。報紙用一整版刊登了中立聯盟的廣告,上面的口號是:「英國人,履行你的職責,讓你的國家遠離邪惡而愚蠢的戰爭。」仍有人跟自己的想法一致,這讓茉黛感到高興。但他們沒有任何機會主導潮流。

桑德森走了進來,手裡端著的銀托盤上有個信封。茉黛認出上面沃爾特的筆跡,一下子驚呆了。這女僕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不知道如果發出的信件是個秘密,收到的答覆也一樣必須保密嗎?

她不能當著菲茨的面拆看沃爾特的回信。她的心狂跳不已,勉強裝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拿過信封,放在她的餐盤邊上,然後吩咐格洛特再為自己倒些咖啡。

她眼睛盯著報紙,以掩飾內心的驚慌。菲茨沒去翻看她的信件,但是,作為一家之主,住在屋子裡的女性親屬的任何來信他都有權閱讀。任何有教養的女性都不會加以拒絕。

她必須盡快吃完早餐,不等人拆開便拿走這封信。她勉強吃了一塊麵包,使勁把它吞進發乾的咽喉。

菲茨從《泰晤士報》上抬起頭:「你不看看你的信嗎?」接著又嚇人地補充了一句,「我看好像是馮・烏爾裡希的筆跡。」

她走投無路了。於是用一把乾淨的黃油刀拆開信封,盡量做出一種無動於衷的表情。

上午九點

我親愛的:

大使館的全體人員均被告知收拾行李,付清賬單,準備在幾小時後離開英國。

你我都不要把我們的計劃告訴任何人。過了今晚,我就會回德國,你留在這兒跟你的哥哥一道生活。人們都認為這場戰爭不會超過幾周時間,至多持續幾個月。一旦戰爭結束,如果我們都還活著,就把這一幸福的喜訊通告世人,一起開始新的生活。

萬一我們活不過這場戰爭,哦,老天,就請讓我們像夫妻那樣共度一晚吧。

我愛你。

W.

又及:德國在一小時前入侵了比利時。

茉黛的腦子裡一片混亂。私下秘密結婚!不讓任何人知道。沃爾特的上司仍然會信任他,因為不知道他跟敵人結親,他也可以帶著榮譽和尊嚴作戰,甚至能在秘密情報部門工作。男人會繼續追求茉黛,以為她仍待字閨中,她對此完全應付裕如,因為這些年來她拒絕了一個個求婚者。他們要分居兩地,直到戰爭結束,最多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菲茨打斷了她的思緒:「他說了什麼?」

茉黛的腦子瞬間空白一片。她不能向菲茨透露任何情況。那她該怎麼回答他的問話?她低頭看著深米色的信紙和上面端正的字跡,目光落在那句「又及」上。「他說,德國今天上午八點鐘入侵了比利時。」

菲茨放下手裡的叉子。「這麼說,終於還是發生了。」這一次,連他都顯得震驚不已。

赫姆姑媽說:「小比利時!那些德國人恃強凌弱,我覺得他們是最可怕的惡棍。」接著她又一臉疑惑地補充,「當然,馮・烏爾裡希先生不能算。他很可愛。」

菲茨說:「英國政府禮貌的要求就到此為止。」

「簡直是愚不可及,」茉黛悲哀地說,「成千上萬的人會在這場無人想打的戰爭中遭到屠殺。」

「我還以為你會支持戰爭,」菲茨爭辯道,「畢竟,我們會保護法國,它是英國以外唯一一個真正民主的歐洲國家。而我們的敵人將是德國和奧地利,他們選出的議會事實上毫無作為。」

「但我們的盟友將會是俄國,」茉黛恨恨地說,「因此,我們就是為了維護歐洲最野蠻、最落後的君主政體而戰。」

「我明白你的意思。」

「大使館的全體人員都被告知收拾行李,」她說,「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沃爾特了。」她把信隨手放在一邊。

可這並不奏效。菲茨說:「我可以看看嗎?」

茉黛僵住了。她不可能把信給他。他不僅會把她鎖在房裡——如果讓他讀到「共度一晚」,還會拿上桿槍射殺沃爾特。

「可以嗎?」菲茨又問了一句,伸出手來。

「當然。」她又猶豫了一秒鐘,才去拿信紙。但在最後一刻她靈光一現,打翻了自己的杯子,咖啡都潑在了信紙上。「天啊,該死。」她看著咖啡模糊了藍色墨跡,心裡頓時輕鬆許多。

格洛特走上前來收拾殘局。茉黛假裝幫忙,拿起信紙折疊起來,確保沒濺到咖啡的那些字也沾上水濕掉。「真對不起,菲茨,」她說,「不過上面也沒有更多的消息了。」

「沒關係。」他說,又繼續去讀報紙。

茉黛雙手發抖,只得放在膝蓋上掩飾過去。

這不過是個開始。

茉黛想單獨出門十分困難。像所有上流名媛一樣,沒有陪伴她不能去任何地方。男人用這種習俗假裝他們是在保護女性,但實際上不過是一種控制手段。在婦女擁有選舉權之前,這種陋習無疑會一直持續下去。

茉黛成長中的半數時間都在想方設法挑戰這一規則。她不得不偷偷溜出去,不讓任何人發現。這是相當困難的。儘管只有四位家庭成員住在菲茨的梅費爾宅邸,但房子裡隨時都有至少十一二個僕人。

而且,她還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外面過一夜,那就更難了。

她開始小心翼翼實施她的計劃。

「我頭疼,」午餐結束時她說,「碧,請原諒,我晚上不下來吃晚餐了,好吧?」

「當然了,」碧說,「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要不我把拉斯伯恩教授叫來?」

「不用,謝謝你,沒那麼嚴重。」不太嚴重的頭疼通常是來月經的委婉托辭,聽了這話,人家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至此,一切還算順利。

她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按鈴叫來她的女僕。「我要上床睡覺了,桑德森,」她按照早已想好的那一套說道,「我可能整個下午都呆在屋裡。請告訴其他僕人,任何情況都不要來打擾我。我會按鈴讓人送晚餐盤,不過這也說不準,因為我覺得好像要睡上一整天。」

這樣就能確保她不在的時候不會有人注意。

「你生病了嗎,我的小姐?」桑德森關切地問。有些女人經常喜歡臥床,但茉黛很少這樣。

「不過是女人的麻煩事,只是比平常更難受些。」

桑德森不相信這話,這一點茉黛能看出來。今天已經讓這女僕送了一封密信,這種事情以前從未發生過。桑德森明白某種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不過,傭人不得對自己的女主人刨根問底,桑德森也只能在心裡琢磨。

「還有,早上也不用來叫我起床。」茉黛補充說。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怎樣偷偷潛入房中。

桑德森離開了。現在是三點一刻。茉黛迅速脫下衣服,然後打開了衣櫃。

她不習慣自己動手拿衣服出來,這些事情通常是桑德森來幹。她的黑色外出服配有帶面紗的帽子,但她不能在自己的婚禮上穿黑戴素。

她看了一眼壁爐上方的時鐘,現在是三點二十分。沒時間猶豫了。

她選了一套時髦的法式裝束。緊身的白色蕾絲上衣,領子很高,凸顯她頎長的脖子。外罩一件天藍色禮服,淡得發白。這是最為新奇大膽的款式,裙擺垂到腳踝上方一兩寸的地方。她又加了頂深藍色的寬邊草帽,上面有同色的面紗,然後挑了一把鮮亮的藍色陽傘,內襯是純白的。她拿了個與裝束搭配的藍色天鵝絨拉繩袋,裡面放了一把梳子、一小瓶香水和一條乾淨的內褲。

時鐘在三點半鍾敲響。沃爾特應該就在外面,等著她。她的心怦怦狂跳起來。

她拉下面紗,站在穿衣鏡前查看了一下自己。這身衣服不是什麼婚紗,但看上去很合適。她想像著站在登記處的情形。她從來沒有參加過民事婚禮,所以也拿不準到底怎麼樣。

她從鎖孔裡拔出鑰匙,站在關緊的門邊仔細聽著。她不想碰到任何會盤問她的人。要是被某個男僕或者跑腿的男童看見倒也無關緊要,他們不會去關心她在幹什麼,只是眼下所有的女僕大概已經知道她身體欠佳,若是撞見哪個家庭成員,那她的詭計立刻就露餡兒了。她倒不在乎一時下不來台,怕就怕他們會阻攔她。

她正要開門,耳邊只聽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同時聞到一股煙味兒。肯定是菲茨在抽飯後煙,正要動身去上議院或者懷特俱樂部。她焦急地等待著。

靜待片刻之後,她往外看了看。寬敞的走廊裡空無一人。她走出來,把門關上,上了鎖,把鑰匙放進絨布袋裡。現在,任何前來探門的人都會以為她正在屋裡睡覺。

她輕手輕腳沿著鋪了地毯的走廊來到樓梯口,往下張望。大廳裡一個人也沒有。她快步跑下樓梯。當她下到樓梯中央的休息平台時,突然聽見一陣響動,一下子站住了。地下室的門「光當」一聲開了,格洛特從裡面走了出來。茉黛屏住呼吸,朝下看著格洛特光禿禿的頭頂——他手裡拿著兩瓶波爾多紅酒穿過大廳,背對著樓梯,頭也沒抬一下便進了餐廳。

格洛特身後的門剛一關上,茉黛便飛快跑下最後一截樓梯,也顧不得謹慎小心了。她打開大門,衝了出去,「砰」的一聲把門摔上。太晚了,她本想輕輕把門關上的。

梅費爾的街道靜悄悄沐浴在八月的陽光下。她前後張望了一下,看見一輛魚販子的馬車,一個推著嬰兒車的保姆,還有一個正在給機動出租車更換輪子的司機。街道對面一百米開外停著一輛白色汽車,上面帶著藍色帆布篷。茉黛喜歡汽車,認出那是奔馳10/30,正是沃爾特的堂兄羅伯特的那輛。

她穿過馬路時沃爾特從車裡走了出來,讓她心裡立刻充滿了喜悅。他身穿淺灰色外套,戴著一朵白色的康乃馨。他與她四目相接,她從那張臉上的表情看出,直到前一刻他還一直沒有把握,不知她會不會來。一想到這兒,淚水便湧上了眼眶。

但轉瞬間,他滿臉都是喜悅。她想,能讓一個人如此幸福,這感覺簡直太奇妙,太美好了。

她不安地朝宅子那邊看了一眼。格洛特站在門口,迷惑不解地左右張望著。她覺得一定是他聽見了關門的聲音。她果斷地抬頭向前,這一刻腦子裡只想著——我終於自由了!

沃爾特吻了吻她的手。她也想好好吻他一下,但有面紗擋著。再說,婚禮前也不該這麼做。總不能把所有的禮數統統丟到一邊。

她看見羅伯特正坐在駕駛位上,朝她碰了碰頭上的灰色禮帽。沃爾特信任他,選他擔任證婚人之一。

沃爾特打開車門,讓茉黛坐在後座。已經有人在那了,茉黛認出是泰-格溫的女管家。「威廉姆斯!」她驚喜地叫了一聲。

威廉姆斯笑了。「現在你最好叫我艾瑟爾,」她說,「我來做你的證婚人。」

「當然了——哦,對不起。」茉黛衝動地抱住了她,「謝謝你能來。」

車子開動了。

茉黛探身向前去跟沃爾特說話:「你怎麼找到艾瑟爾的?」

「你跟我說她去過你們診所。我從格林沃德醫生那兒問到了她的地址。我知道你信任她,因為在泰-格溫我們約會時,你選她當女伴。」

艾瑟爾遞給茉黛一小束鮮花:「這是你的捧花。」

是玫瑰花,珊瑚紅的花朵象徵濃烈的情感。難道沃爾特瞭解花語?「誰挑的花啊?」

「是我建議的,」艾瑟爾說,「我解釋了它的含義,沃爾特也很喜歡。」艾瑟爾臉紅了。

茉黛心想,艾瑟爾知道他們兩個多麼充滿激情——她看見過他們親吻。「這花太完美了。」她說。

艾瑟爾穿了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像是新的,她還戴了一頂裝飾著更多粉紅玫瑰的帽子。這肯定是沃爾特買的。他真是細緻周到。汽車經過帕克蘭駛向切爾西。我要結婚了,茉黛想。以前,每當她設想自己的婚禮,便以為會像她所有朋友的婚禮那樣,一整天都是單調乏味的儀式。現在這樣豈不更好。不用提前計劃,也沒有客人名單,更不必請人承辦酒宴。沒有讚美詩,沒有演講,也沒有喝醉了想要親吻她的親戚。只有新郎新娘,以及兩位他們所喜歡、所信任的人。

她把所有關乎未來的想法統統拋在腦後。歐洲處在戰爭之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她,則要好好享受這一天和這一夜。

他們沿著國王路行駛。突然她心裡一陣緊張。她拉起艾瑟爾的手,給自己打氣。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象,菲茨駕駛著他的凱迪拉克,在後面緊追不捨,大聲喊著:「攔住那個女人!」她回頭張望了一下。後面自然沒有菲茨,也沒有追他們的汽車。

他們在切爾西市政廳那座古典建築的門前停下。羅伯特挽起茉黛的胳膊,領著她邁上入口處的台階,沃爾特和艾瑟爾兩人跟在後面。路人駐足觀看他們——誰都喜歡看婚禮的熱鬧。

大樓內部是奢華的維多利亞式風格,鋪著彩色地磚,牆上裝飾著漂亮的石膏線。在這種地方結婚再合適不過了。

他們得在大廳裡等一會兒。另一場三點半鍾開始的婚禮尚未結束。他們四個站成一個小圈子,誰也想不出任何話說。茉黛聞著手上的玫瑰花,香氣陣陣襲來,讓她像喝了香檳般陶醉。

幾分鐘後,上一場婚禮的人群從裡面走出來,新娘穿著日常的便裝,新郎則一身陸軍中士制服。他們大概也是因為戰爭而臨時決定結婚的。

茉黛他們走了進去。登記員坐在一張普通的桌子後面,晨禮服上打著一條銀色的領帶。他在扣眼裡插了一枝康乃馨,很好的點綴。旁邊站著一個穿便裝的辦事員。新人報出自己的名字——馮・烏爾裡希先生和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勳爵。茉黛掀起了眼前的面紗。

登記員說:「菲茨赫伯特女勳爵,你可以提供身份證明嗎?」

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見她愣了一下,他說:「你帶了出生證明吧?」

她沒帶她的出生證明。她不知道必須帶上這個,即使她有,她也無法拿到手,菲茨一定把它放進了保險箱,跟其他家庭文件放在一起,包括他的遺囑。她一下子慌了神。

這時沃爾特說:「我覺得這份東西應該管用。」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隻貼了郵票、寄給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勳爵的信封,上面寫著診所所在街道的地址。這大概是他去見格林沃德醫生的時候拿到的。他簡直太機靈了。

登記員把信封接過去,沒有提出異議。他說:「我有責任提醒你們,即將作出的誓言十分莊重,具有約束性質。」

茉黛有點兒生氣,這種建議似乎表示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隨即她意識到他對每個人都要這樣說。

沃爾特身子筆挺地站在那兒。茉黛想:一切已成定局,無法回頭了。她十分肯定自己就想嫁給沃爾特——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切切實實意識到自己到了二十三歲,卻從未遇到任何一個讓她中意,暗暗當作自己丈夫的人。她遇到的男人都把她和所有女人當成大孩子一樣對待。只有沃爾特與眾不同。要嫁人就得嫁給他,否則誰也不嫁。

登記員口述著要沃爾特重複的話:「我鄭重聲明,沒有任何法律條文阻礙我,沃爾特・馮・烏爾裡希與茉黛・伊麗莎白・菲茨赫伯特結為夫妻。」沃爾特按英文的方式讀出自己的名字「沃爾-特」,德文裡正確的讀音應該是「瓦爾-特」。

茉黛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聲音堅定,清晰。

接著,輪到他鄭重地看著她作自己的聲明。她愛他這種嚴肅勁。大多數男人,甚至那些相當聰明的男人,一旦跟女人交談就會變得愚蠢可笑。沃爾特跟她說話就像跟羅伯特、菲茨一樣聰明睿智,而且,更為罕見的是,他會傾聽她對問題的答案。

接下來是宣誓。沃爾特注視著她的眼睛,將她娶為自己的妻子,此時,她聽出他的聲音因動情而顫抖。這是她愛慕他的另一個原因,她知道自己可以把他的嚴肅認真破壞掉,讓他為愛情,或者為了幸福和慾望而顫抖。

她也同樣宣了誓:「我請在場各位見證,我,茉黛・伊麗莎白・菲茨赫伯特,願意以你,沃爾特・馮・烏爾裡希為我的合法丈夫。」她的聲音並未顫抖不定,她有些不好意思,因為自己並沒有顯得大動感情,不過那也不是她的風格。哪怕她心裡翻江倒海,她也寧可表現出風平浪靜的樣子。沃爾特明白她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她心頭掠過的那種藏而不露的情感風暴。

「你們帶結婚戒指了嗎?」登記員問道。茉黛甚至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沃爾特考慮到了。他從背心口袋裡拿出一隻樸素的金戒指,拉起她的手,為她戴在手指上。他估量過戒指的尺寸,但還是稍大了一號。他們兩人是秘密結婚的,所以今天一過,她暫時還不能把戒指戴在手上。

「我現在宣佈你們正式結為夫妻,」登記員說,「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沃爾特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她摟住他的腰,把他拉近些。「我愛你。」她低聲說。

登記員說:「現在就為你們辦理結婚證。或許你想坐下……烏爾裡希太太。」

沃爾特很高興,羅伯特呵呵笑了起來,艾瑟爾輕輕歡呼了一聲。茉黛覺得登記員很樂意成為第一個用婚後的名字稱呼新娘的人。大家全都坐下來,等著登記員旁邊的辦事員填寫證書。沃爾特報出他父親的職業是軍官,他的出生地是但澤。茉黛道出自己父親是喬治・菲茨赫伯特,職業是牧場主——泰-格溫的確養著一小群羊,因此這麼說也不算錯——她的出生地為倫敦。羅伯特和艾瑟爾作為證人簽了名。

婚禮就這麼一下子結束了,他們出了屋子來到走廊,已經有一對新人等在那兒了,漂亮的新娘正準備接受那位神情緊張的新郎許下終身誓言。茉黛和沃特爾手挽著手走下台階去路邊車停著的地方,艾瑟爾朝他們身上撒了一把彩紙屑。茉黛發現看熱鬧的人群裡有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中產階級婦女,手上拿著一個包裹,想必剛從商店裡出來。這女人使勁盯著沃爾特,然後又把目光投向茉黛,茉黛看見她眼裡閃過一絲羨慕。她想,是的,我當然是幸運的。

沃爾特和茉黛坐進了車後座,羅伯特和艾瑟爾坐在前面。車開動了,沃爾特抓起茉黛的手,吻了一下。他們看著對方的眼睛,笑了起來。茉黛以前見過別的夫婦這樣相視而笑,一直覺得太傻,太肉麻,但現在一切看來再自然不過了。

幾分鐘後他們就到了海德酒店。茉黛放下面紗,讓沃爾特挽著她的胳膊,穿過大堂朝樓梯走去。羅伯特說:「我去訂些香檳。」

沃爾特挑了最好的一間套房,在裡面擺滿了鮮花,有上百枝紅玫瑰。茉黛的眼睛濕潤了,艾瑟爾在一旁驚歎不已。餐具櫃上放著盛滿水果的大碗,還有一盒巧克力。午後的陽光透過大大的窗戶,照在色調歡快的布座椅和沙發上。

「我們好好享受一下吧!」沃爾特高興地說。

茉黛跟艾瑟爾正檢視著套房裡的裝飾擺設,羅伯特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用托盤端著香檳和酒杯的侍者。沃爾特拔掉瓶塞,給大家倒上香檳。第一杯酒過後,羅伯特說:「我要敬一杯酒。」他清了清嗓子。茉黛知道他要作一番演講,心裡很歡喜。

「我的堂弟沃爾特是個不同尋常的人,」他開始說,「他總是顯得比我年長,而事實上我倆年齡一樣大。我們在維也納上學的時候,他從來沒喝醉過。每次大家晚上結伴去城裡的什麼地方玩,他都留在家裡做功課。我當時就想,他大概是那種不喜歡女人的人。」羅伯特苦笑了一下,「其實呢,我倒是成了那樣的人——當然,就像英國人說的,這是另一個話題了。沃爾特熱愛他的家人,他的工作,他愛德國,但他在此之前從沒愛過一個女人。他真的變了。」羅伯特頑皮地咧嘴笑了起來,「他買了不少新領帶。問我各種問題——什麼時候才能親吻女孩?男人該不該噴香水?什麼顏色適合他?就好像我瞭解女人的喜好似的。還有,在我看來最要命的是……」羅伯特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他還彈拉格泰姆!」

幾個人都笑了。羅伯特舉起酒杯:「讓我們舉杯,為造就了這些變化的女人——新娘乾杯!」

他們喝了這杯酒,隨後,讓茉黛驚喜的是,艾瑟爾說話了。「我提議敬新郎一杯。」她那樣子就像經常發表演說似的。一個威爾士來的僕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自信?茉黛這才想起她父親是個傳教士,積極參與政治,是她效仿的楷模。

「就我所見,茉黛女勳爵有別於任何同階層的婦女,」艾瑟爾說道,「我在泰-格溫當僕人的時候,她就是唯一一位注意到我的家庭成員。在倫敦,年輕的未婚婦女若是有了孩子,大部分出身望族的小姐太太都會抱怨什麼道德淪喪——但茉黛真正為她們提供了切實的幫助。在倫敦東區她被看作聖人。不過,她有她的缺點,還很嚴重。」

茉黛想:這是在說什麼?

「她太嚴肅了,足以讓一個正常的男人望而卻步。」艾瑟爾繼續道,「在倫敦,所有有資格的男人都被她驚人的美貌和活潑的個性吸引,但到頭來一個個都被她的頭腦、她堅定的政治主張和實踐嚇跑了。前一段時間我意識到,只有十分稀有的男人才能贏得她的芳心。他必須聰明,但又十分豁達,要嚴守道德規範,卻又不能保守,強大但不霸道。」艾瑟爾笑了,「我覺得不可能有這樣的人。接著,今年一月,這個人坐著車站的出租馬車出現在了阿伯羅溫的山崗上,信步走進了泰-格溫,結束了她的等待。」她舉起酒杯說,「敬新郎!」

他們又喝下一杯,隨後艾瑟爾挽起羅伯特的胳膊:「現在你可以帶我去麗茲進餐了,羅伯特。」

沃爾特顯得很驚訝:「我還以為我們一起在這兒吃飯呢。」

艾瑟爾調皮地看了他一眼。「快別傻了,老兄。」說完,她便拉著羅伯特朝門口走去。

「晚安。」羅伯特說。儘管時間剛到六點。他倆走了出去,關上房門。

茉黛笑了起來。沃爾特說:「這女管家真是聰明透頂。」

「她很理解我。」茉黛說。她走到門口,擰了一下鑰匙。「好了,現在去臥室。」

「你需要一點個人空間換衣服嗎?」沃爾特一臉擔憂。

「倒也不是,」茉黛說,「你難道不想看?」

他吞嚥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想看,我要看。」他邊說邊為她拉開臥室的門,她走了進去。

她坐到床邊脫掉鞋子,儘管她顯得十分大膽,心裡卻有些緊張。自打八歲後,沒有任何人看見過她裸露的身體。她不知道她的身體到底算不算美,因為她從未見過任何人的身體。跟博物館的裸體展品相比,她的乳房小,臀部寬。兩腿之間長著毛髮,而那些畫作上從未有過。沃爾特會覺得她身體醜陋嗎?

他脫下外衣和背心,一本正經地掛好。她覺得他們有朝一日會習慣這樣。終究人們都在做這種事。但不知何故她有種奇怪的感覺,比起興奮,更多的是害怕。

她脫掉長襪,摘下帽子。身上再沒有什麼多餘的物件。下面就是關鍵的部分了。她站起身來。

正在解領帶的沃爾特停了手。

茉黛麻利地解開上衣,讓它滑落到地板上。隨後,脫掉裙子,褪下罩衫。她只穿著內衣站在他面前,跟他四目相對。

「你簡直太美了。」他耳語般說。

她笑了。他的話總是那麼恰到好處。

他把她摟在懷裡,親吻她。她不像剛才那樣緊張了,差不多完全放鬆下來。她感受著兩人緊貼的唇,他溫柔的雙唇和他鬍鬚掃過的觸感。她觸摸著他的臉頰,指間揉捏著他的耳垂,讓手在他脖頸上輕輕撫動,所有感官都變得愈發敏感,她想:這一切都是我的了。

「咱們躺下吧。」他說。

「不,」她說,「先等一會兒。」她往後退了一步,脫下襯裙,露出她那件設計新奇的胸罩。她伸手解開背後的扣絆,並把它扔在地上。她挑逗地看著他,看他膽敢不滿意。

他說:「真美,我能親親它們嗎?」

「你想幹什麼都行。」她說,享受著肆意狂放的樂趣。

他低下頭去,貼在她的胸部親吻著,接著又去吻另一個,嘴唇輕吮著她的乳頭,讓它像遇到了冷空氣,突然硬挺起來。她馬上有了一種衝動,想要對他做同樣的事情,不知他是否覺得這很奇怪。

他會沒完沒了,一直這樣親吻下去的。她輕輕推開他。「把你的衣服都脫掉,」她說,「快點兒。」

他脫掉鞋子、襪子、領帶、襯衣和汗衫,然後是褲子。他遲疑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他笑了,「也不知是為什麼。」

「還是我先來吧。」她說著,解開內褲的繫繩,把它脫了。她抬頭一瞧,他也脫得赤條條的,吃驚地看見他的陰莖在腹溝的毛叢中挺立著。她記起那次看歌劇時自己隔著褲子抓著它,現在她又想去撫弄它。

他說:「我們現在躺下吧?」

他說得那麼認真,讓她笑了起來。他臉上掠過一絲委屈,讓她立刻覺得不忍。「我愛你。」她說,發現他的表情明朗起來,「好了,我們躺下吧。」她感到興奮不已,好像體內有什麼東西要迸發出來。

一開始他們並排躺著,親吻著,愛撫著。「我愛你。」她又說了一遍,「你什麼時候會厭倦我說這幾個字?」

「永遠不會。」他慇勤地說。

她相信他的話。

過了一會兒,他說:「現在行嗎?」她點點頭。

她分開兩腿。他俯身臥在她的上方,用胳膊肘撐著身子。她繃緊了神經期待著。他把重心移到他的左臂,右手去摸她的大腿根部,她感覺到他用手指打開她濕潤的陰唇,然後是另一個更大的東西。他向裡推進,讓她感到一陣疼痛,不覺叫喊了一聲。

「對不起!」他說,「我弄疼你了。真是太抱歉了。」

「稍等一下。」她說。疼痛倒不是太厲害。最主要的是她感到震驚,別的都在其次。「再試一下,」她說,「要輕一點。」

她感到他的陰莖前端再次觸到她的陰唇,她知道那東西根本進不到裡面:它太大了,或者她的私處太小,可能兩個原因都有。但她還是讓他進去,希望一切順順當當。這一次還是疼,但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她一番強忍並未奏效,過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說:「根本進不去。」

「怎麼回事?」她難過地說,「我以為這種事情沒什麼難的。」

「我弄不明白,」他說,「我沒這個經驗。」

「我當然也是一點兒沒有。」她伸手抓住他的陰莖。她喜歡這樣把它抓在手裡,那東西既堅挺,又柔滑。她試著引導它進入自己,抬起臀部迎合著,可幾秒鐘後他退縮了,說:「哦,對不起!我也弄得很疼。」

「你覺得你比平常人的都大嗎?」她試探著問。

「不啊。我在部隊裡見過別人光著身子。有些傢伙的個頭超大,他們還感到很自豪,我只是中等,再說,我也從未聽誰抱怨過這事兒難做。」

茉黛點點頭。此外她唯一見過的,就是菲茨的陰莖,而根據回憶,其大小也跟沃爾特的差不多。「也許是我太窄了。」

他搖了搖頭:「我十六歲那年去了匈牙利,住在羅伯特他們家的城堡裡。有個女僕,葛麗泰,她非常……活潑。我們沒性交,但互相做了實驗。我摸她,就像在蘇塞克斯宅邸的藏書室裡撫摸你那樣。我希望跟你說這些不會讓你生氣。」

她吻了他的下巴:「一點兒也不會。」

「葛麗泰在這方面跟你相差不多。」

「那問題出在哪兒呢?」

他歎了口氣,從她上面翻身下來。他把手伸到她的腦袋下面,把她摟到自己這邊,吻著她的前額。「我聽說新婚夫婦可能會有困難。有時候男人太緊張,以至於不能勃起。我還聽說過有的男人過度興奮,還沒性交就發生射精了。我認為我們要耐心一些,彼此相愛,看看接下來會怎麼樣。」

「可我們只有一個晚上!」茉黛哭了起來。

沃爾特拍拍她,說:「好啦,好啦。」但這絲毫不管用。她有種全盤皆輸的感覺。她想:我相信自己聰明過人,從哥哥那裡逃脫出來,跟沃爾特秘密結婚,現在這些卻成了一場災難。她為自己,更為沃爾特感到失望。他一直等到二十八歲,才跟一個無法滿足他的女人結婚,這是多麼可怕啊!

她真希望能找個人傾訴一番,另一個女人。可她能找誰呢?要跟赫姆姑媽談論這種事情?這個想法本身就十分荒唐可笑。有些婦女跟自己的女傭人分享秘密,但茉黛跟桑德森從未有過那種關係。也許她可以告訴艾瑟爾。現在她想起來了,正是艾瑟爾告訴過她,私處長滿毛髮是正常的。可艾瑟爾跟羅伯特出去了。

沃爾特坐了起來。「我們來訂晚餐吧,或許要一瓶酒,」他說,「我們要像丈夫和妻子那樣坐下來,談談這個,說說那個,然後,我們再試一次。」

茉黛沒食慾,也無法想像怎麼談「這個」說「那個」,但她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便同意了。她垂頭喪氣地重新穿上衣服。沃爾特很快穿戴整齊,到隔壁房間按鈴叫來侍者。她聽見他在訂冷盤、熏魚、沙拉和一瓶萊茵白葡萄酒。

她坐在敞開的窗戶旁,低頭看著下面的街道。一個報紙張貼版上寫著「英國向德國發出最後通牒」。沃爾特有可能死於這場戰爭。她不想讓他臨死還是個處男。

吃的送來了。沃爾特招呼了一聲,她便去了隔壁房間,跟他坐在一起。侍者鋪好白色桌布,擺上熏鮭魚、火腿片、生菜、西紅柿、黃瓜,還有切成片的白麵包。她不覺得餓,但她喝下他倒的白葡萄酒,咬了一小口鮭魚,表示自己心甘情願。

最終他們也沒有談這個說那個。沃爾特回憶起自己的童年、他的母親和他在伊頓公學上學時的往事。茉黛談到她父親活著時泰-格溫舉辦的家庭聚會,賓客們都是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她母親不得不細心分配臥室,方便這些男人接近他們的情婦。

一開始,茉黛發現自己在有意識地找話聊,好像他倆幾乎不瞭解對方,但很快他們便放鬆下來,又回到正常的親暱關係中,她也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侍者收拾掉晚餐,兩個人便挪到沙發上繼續談天說地,手挽著手。他們推斷著他人的性生活:他們的父母、菲茨、羅伯特、艾瑟爾,甚至還有公爵夫人。茉黛對羅伯特那種男人的情況十分著迷,很想知道他們在哪兒見面,如何彼此相識,在一起都做些什麼。沃爾特告訴她,這種男人互相親吻,就像男人吻女人那樣,也做她在歌劇院裡對他做的那種事——他承認自己並不知道具體細節,不過茉黛覺得實際上他知道,只是羞於說出口。

她驚訝地發現壁爐上的座鐘已指晌午夜。「我們上床吧,」她說,「我想躺在你懷裡,哪怕那件事進行得不太順利。」

「好吧。」他站了起來,「我先去給使館打個電話你不介意吧?大堂裡有一部客人使用的電話。」

「當然。」

他出去了。茉黛沿著走廊去洗手間,隨後又回到套房。她脫掉衣服,裸身鑽進被子。她已經不怎麼在乎眼下會發生什麼了。他們彼此相愛,兩廂廝守,如果這便是一切,那也已經足夠。

幾分鐘後沃爾特回來了。茉黛見他板著臉,馬上就意識到事情不妙。「英國對德宣戰了。」他說。

「哦,沃爾特,這太讓人遺憾了!」

「大使館一小時前收到這份照會。年輕的尼科爾森從英國外交部拿回照會,把裡希諾夫斯基從床上叫了起來。」

他們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但現在真正發生了,還是讓茉黛覺得好像挨了當頭一棒。她看出沃爾特也十分沮喪。

他機械地脫下衣服,就好像多年來他一直這樣當著她的面脫衣服似的。「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他脫掉內褲,她看見他正常狀態的陰莖很小,皺巴巴的。「十點鐘我就得帶上所有行李到達利物浦街火車站。」他關掉了電燈,鑽進她的被子裡。

他們並排躺著,誰也沒去碰誰。有一會兒,茉黛擔心地以為他們就這樣入睡了。這時,他轉過身,把她摟在懷裡,親吻她的嘴唇。儘管世事紛擾,但她心裡仍然充溢著對他的渴望——的確,就好像他們之間的種種煩惱讓她的愛變得更加急切,更加義無反顧。她覺出他的陰莖變大變挺,頂在她柔軟的肚子上。隨後他趴到了她上面。像上次那樣,她感到堅挺的陰莖壓著她的陰唇,也像上次那樣疼,但很短暫。這一次,它滑入了她裡面。

開始的瞬間有些阻力,隨後她便失去了童貞。突然之間他便長驅直入,兩人緊緊鎖定在那最為古老的姿勢中。

「哦,感謝上帝。」她說。輕鬆的感覺變成了一種巨大的愉悅,讓她隨著他的節奏上下移動著。終於,他們做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