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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爆發看來已經不可避免了


聖誕節的早晨,天還沒亮我就起床了,然後到地下室開始鍛煉。一想到今天就要再見到妮可了,我感到非常緊張。為了讓自己能夠放鬆下來,我把今天的鍛煉時間延長了一倍。我知道,蒂芬妮昨晚塞給我的那封信意味著妮可或許不會在太陽落山前去那個屬於我們倆的地方,不過我也想到了電影中常常出現的情節:就在主人翁即將放棄的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從而將故事引向了一個幸福的結局。我非常確定自己的電影中也會出現這樣的情節,也會發生神奇的事情,我相信上帝不會讓我失望的。如果我對此深信不疑,如果我去那個特殊的地方,在太陽落山的時候肯定就會有美好的故事上演——我能夠感覺到這一切。

我聽到聖誕節的歌聲響起來了,於是停止了鍛煉。我上樓走進了廚房,媽媽正在準備雞蛋和豬肉,咖啡也煮上了。「聖誕快樂!」媽媽說完後輕輕地吻了下我的臉頰,「不要忘記吃藥。」

我從櫃子裡拿出了橙色的藥瓶,打開了瓶蓋。在我吃最後一粒藥片時,爸爸走進了廚房,把報紙的塑料封套扔到了垃圾桶裡,然後轉身朝客廳走去。媽媽對著爸爸的背影說:「聖誕快樂,帕特裡克!」

「聖誕快樂!」爸爸嘟噥著回了一句。

我們一家人一起吃了雞蛋、豬肉和麵包,但大家都沒有說太多的話。

吃過早飯後我們一起圍坐在客廳的聖誕樹旁。媽媽打開了爸爸送給她的禮物,那是從商場裡買的一個鑽石項鏈,一條細細的金鏈子上掛著一個心形的吊墜,吊墜裡面鑲嵌著一些小小的鑽石。我知道媽媽也有一個類似的項鏈,而且她幾乎每天都戴著那個項鏈。爸爸很可能去年也送給了她同樣的禮物,不過看起來爸爸的確給了媽媽一個驚喜。她看著爸爸說:「帕特裡克,你不該這麼破費的。」隨後她親吻了爸爸的嘴唇,並且擁抱了他。雖然爸爸並沒有給媽媽一個擁抱,但看得出來他還是很高興的,因為他笑了,雖然依然有些不太自然。

接下來,我和媽媽把共同給爸爸準備的禮物送給了他。他打開了包裝紙,拿出了一件正版的老鷹隊隊服,不過上面沒有燙印的圖案。「上面怎麼既沒有號碼也沒有名字啊?」他問道。

「麥克那布已經不可能上場了,我們想你或許會再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球員,」媽媽說,「等你確定之後,我們就會把號碼和名字繡到隊服上。」

「不要浪費錢了,」爸爸說,同時把隊服放回到盒子裡,「如果麥克那布今天不上場,他們肯定贏不了,他們不可能打進決賽。我再也不想看他們亂找借口了。」

媽媽微笑著看著我,因為我告訴過她,爸爸肯定會這麼說,雖然老鷹隊到目前為止表現還算不錯。我和爸爸都知道,爸爸今天晚些時候肯定會看老鷹隊和牛仔隊的對決,而且在明年夏天之前肯定會再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球員。他會先看一兩場季前賽,然後就會對媽媽說:「珍妮,我那件正版的老鷹隊隊服呢?在賽季開始前我想把號碼給繡上去。」

媽媽為我準備了十幾件禮物,其中包括新的老鷹隊汗衫、新的跑步鞋、運動服、幾條領帶、一件嶄新的皮夾克、一塊特別為跑步設計的手錶,它可以幫助我計算跑步的時間,甚至還可以計算出我跑步時消耗的卡路里數量。此外還有——

「天哪,珍妮。你到底給這孩子買了多少禮物?」爸爸問道,不過從他的語氣中可以知道,他並沒有真的生氣。

吃過午飯後,我沖了個澡,對著腋下噴了一些除臭劑,借用了一點兒爸爸的古龍香水,穿上了新的跑步服。

我對媽媽說:「我出去試試這塊新手錶。」

「凱特琳和你弟弟一個小時後就會到,」媽媽說,「所以別跑太久了。」

「不會的。」說完後我就走出了房門。

我進了車庫,換上了本周早些時候藏在那裡的衣服——休閒褲、黑色有衣領扣的襯衫、樂福皮鞋,還有一件價格不菲但爸爸好久不穿的大衣。我走到科林斯伍德的地鐵站,坐上了1點45開往費城的列車。

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

我在第八市場站下車,在綿綿細雨中步行走到了市政廳站,然後換乘往北開的橙線地鐵。

地鐵站根本沒有什麼聖誕節的氛圍,車上的人也不多。每到一站,打開車門後,都能聞到垃圾的味道飄進車廂,橙色座椅上到處可見亂塗亂畫的痕跡,過道裡能夠看到吃剩一半的漢堡,但這一切都沒有讓我心情沮喪,因為我就要跟妮可重逢了,漫長的分居時間終於要到盡頭了。

我在寬街和歐尼站下車,然後上台階出了地鐵站,走到了北費城的大街上,外面的雨比剛才大了一點兒。我記得上大學時在這個車站附近被搶過兩次,不過現在我並不擔心,今天可是聖誕節,而且我比上大學時可要強壯多了。我在寬街上看到了幾個黑人,這讓我想到了丹尼,他過去總說離開那個鬼地方以後要到北費城來跟他姑姑一起住。知道我畢業於藍薩大學後,他說姑姑家就在大學附近。我不知道丹尼是否已經離開了那個鬼地方,一想到他可能要在精神病院裡過聖誕節我就非常難過,因為丹尼是我的好朋友。

走在歐尼大街上的時候,我把雙手插到了爸爸的大衣口袋裡,外面下著雨,感覺有點兒冷。不久我就看到了校園街道兩旁藍色和黃色的旗幟,再次回到藍薩大學讓我悲喜交加——這就像在看一些老照片,照片的人要麼已經離開了人世,要麼就是失去聯繫很久了。

我走到了圖書館的前面,然後左轉走過網球場,再右轉走過保衛處的大樓。

網球場的後面有一座小山,山上長滿了樹木。如果有人蒙上你的眼睛把你領到這裡,然後幫你拿掉眼罩後問你:「你覺得自己在什麼地方?」你絕對不敢相信自己身處北費城。

山腳下有一家日式茶社,雖然跟北費城的環境有些不太協調,但看起來依然很美。由於茶社是私人的,所以我從來都沒進去喝過茶,我不知道茶社裡面是不是有身處城市的感覺。我和妮可過去常常在這座小山上碰面,我們會坐在一棵老橡樹後面的草地上,而且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奇怪的是,這裡並沒有太多的學生光臨,或許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地方,也可能沒有人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地方。不過妮可很喜歡坐在山頂的草地上,俯瞰山腳下的茶社,她感覺自己並非身處北費城,而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什麼地方。如果不是偶爾能聽到汽車的鳴笛聲或遠處的槍聲,我可能也會覺得自己正坐在日本的一所小山上,雖然我並沒有去過日本,也不知道那個國家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樹下有一片乾草地,我開始等待。

不久前,烏雲已經吞噬了整個太陽,我看了看表,已經到了薄暮時分。

我開始感覺胸口發悶,我注意到自己正在微微顫抖,而且呼吸也有些急促。我伸出手,想看看自己抖得到底有多麼嚴重,我看到自己的手就像小鳥的翅膀,在不停地忽閃著,看起來我好像感覺很熱,所以在不停地揮手,希望能給自己帶來一絲涼風。我試圖不讓雙手發抖,但顯然做不到這一點,於是我把兩隻手都插到了爸爸的大衣口袋裡,我不希望妮可出現時看到我緊張的樣子。

天色變暗了,隨後變得越來越暗。

最後,我閉上了眼睛,過了那麼一小會兒,我開始祈禱:

親愛的主,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事情,請一定讓我知道,以便我能夠加以彌補。在我的記憶中,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事情會惹你生氣,除了幾個月前與巨人隊球迷的那場衝突,可我已經請求你的原諒,而且我想我們已經把那件事給了結了。請一定讓妮可出現。當我睜開眼睛時,請讓我看到妮可站在我面前。或許她在路上遇到了交通堵塞,或許她忘記了來藍薩大學怎麼走,過去她在市裡就常常迷路。她沒能在黃昏時出現,並沒什麼,不過請讓她知道我還在這裡等她,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等上一整夜。求你了,萬能的主。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如果妮可能夠出現,你讓我做任何事情都行——

我突然聞到了女人的香水味。

我熟悉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準備。

我睜開了雙眼。

「我他媽的很抱歉,好吧?」她說,站在我面前的並不是妮可。「我從來沒想過事情會到這一步,所以我還是把真相都告訴你吧。我的治療師認為你已經鑽進了牛角尖,你拒絕承認現實,因為你根本沒有經歷分手的過程,我想通過冒充妮可,我可以幫助你走出死胡同。所以我杜撰了為你和妮可牽線搭橋的故事,我希望這能夠讓你放棄幻想,讓你明白你根本不可能跟你的妻子破鏡重圓了,我希望這能夠讓你在人生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所有那些信都是我自己寫的。好吧!我從來都沒有聯繫過妮可,她根本不知道你正坐在這兒,她甚至都不知道你已經離開了精神病院,她不會來了。帕特,對不起。」

我看著蒂芬妮淋濕的臉龐、濕漉漉的頭髮,她的妝早已花了,我幾乎無法相信站在面前的不是妮可。我開始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後來我終於明白了。我感覺怒火在胸口升騰,爆發看來已經不可避免了。我的雙眼在冒火,我的臉漲得通紅。突然之間,我意識到自己在過去的兩個月裡一直生活在幻想之中,妮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分居時間要永遠持續下去了。

妮可……

永遠……

不會……

回來……了。

永遠!

我想把蒂芬妮痛打一頓。

我想用拳頭打她的臉,直到把我手上的骨頭都打折了為止。我想把她打得面目全非,讓她的臉上再也無法窩藏謊言。

「不過我在信上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妮可的確跟你離婚了,她的確又嫁給了別人,法院也的確禁止她跟你聯繫。所有這些信息都是從——」

「你這個騙子!」我大聲哭著對蒂芬妮說,「龍尼告訴過我不要相信你。你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

「求你了,請聽我說。我知道這對你是個打擊。可是你必須面對現實,帕特。在過去的幾年裡你一直在欺騙自己!我需要做一些極端的事情才能幫助你。可我沒想到——」

「為什麼?」我說道,感覺自己想要嘔吐。我覺得自己的雙手隨時都會卡住蒂芬妮的喉嚨。「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蒂芬妮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後說道:「因為,我愛上你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就跟我媽媽在說心裡話時的表現完全一樣。

我站起身來,開始奔跑。

開始的時候蒂芬妮還能跟上我,不過,雖然我穿著皮鞋,而且當時一直在下雨,但我還是加快了腳步,她漸漸就被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我從來沒跑得這麼快過,我轉了很多彎兒,在很多車輛之間穿行而過,等我轉身往回看時,蒂芬妮已經不見了,然後我就放慢了腳步,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晃悠了好幾個小時。汗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爸爸的大衣變得異常沉重。我甚至還無法思考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蒂芬妮背叛了我。上帝背叛了我。我自己的電影背叛了我。我還在哭泣,我的腦海中出現了很可怕的想法。我可以讓公共汽車或地鐵把自己給撞死;我可以用拳頭猛擊汽車玻璃,直到鮮血流滿雙手;我還可以跪在馬路上,使勁兒在混凝土地面上撞頭,直到把腦漿都給撞出來,直到我的思維停滯。可我最終沒幹傻事兒,我繼續在大街上溜躂。

主啊,我沒有向你索要你100萬美元,我也沒要名聲和權力,我甚至都沒要求妮可跟我破鏡重圓。我只是要求跟她見一面,只是一次面對面的交談。自從離開那個鬼地方以後,我一直在竭力改善自我,讓自己成為你告訴每個人要成為的那種人——一個好人。可現在,我卻在北費城的大街上遊蕩,在這個下著雨的聖誕節——獨自一個人。你為什麼要給我們講那麼多有關奇跡的故事?你為什麼要把你的兒子從天空送到人間?如果生活從來都沒有好的結局,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們看那些電影?你到底是個什麼見鬼的上帝?你是不是要讓我的一生都那麼悲慘?你是否——

我的小腿突然被什麼猛擊了一下,隨後我就撲倒在了混凝土路面上。我能夠感覺到有人在猛踢我的後背、雙腿和胳膊。我縮成了一團,試圖保護自己,可對方還在使勁兒踢我。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炸開了,我掙扎著抬起頭來,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襲擊我,可我只看到了一個鞋底,隨後它就落在了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