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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從我十三歲開始,姥姥就不再給我做「墊脖子」,老家有習俗「完十三」,孩子長大了,不需要套一個項圈,該讓他自己獨立和長大,已經是大人了。我曾經哭鬧著不依,姥姥無奈地說,你已經是大孩子,不能再吃這種脖子裡的東西,你得抬頭,看更遠,走更遠。

現在想來,姥姥的一句「抬頭看更遠,走更遠」是她多年人生的歷練總結,是無論你行在何時何處,對遠方未知的期待。哪怕可能永遠生活在這排低矮的平房裡,哪怕都無法真正用腳出走生活的這片土地,內心也不能被這方寸之間束縛,要去更遠的地方,要走更遠的路,要做更好的自己。

姥姥說,花饃饃之所以這麼講究,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手藝,手藝不應該消失,應該傳下去。有板有眼,一針一線,都是時光的凝結,猶如大海有生命力的潮狀呼吸,連同曾經兒時的那些陽光、土地,還有記憶深處的歌謠、趣事,都應該隨著歲月的沉澱被永遠銘記。一晃時光匆匆,但姥姥這一輩的人,卻繼承了先人的那些質樸傳統,言傳身教,留給了她的兒女們。

十多年前,姥姥家搬進了鬧市區,人也漸漸年老,姥姥已經不做花饃饃了,和面的大缸送給了母親,現在擺在我家的陽台,母親時不時拿出來擦擦。她曾經對我說,這是中國人最重視的手藝活,是吃食,是活下去的技能。將來也要傳給我,不管我是否使用,都應該留著,那不僅是一口缸,而是一份傳承。

母親也會做花饃饃,但是總也做不好,步驟完全按照姥姥所教,但和面時總有差池,不是鹼大就是鹼小,鹼大了饃饃會發黃不好看,鹼小了會有一股酸味。母親請教姥姥,姥姥說是手不同,每個人的手法不同,哪怕一樣的步驟,做出食物的味道也不盡相同。現在社會發展迅速,樓下就有百年的老店,可以訂做花饃饃,花樣也很多,但在我吃來,卻總少了一種原始的面香,和一份質樸的感動。

曾經我又回到老房子,站在不遠處的鐵路眺望那一片已經遠離十幾年的故土,這樣古老的中原土地,滿眼的荒蕪和堆積的雜草,不遠處低矮破舊的平房,早已不復當年模樣。有老人牽著小孩默默走過,耳邊是簌簌的冷風,他們不會想到,在離著他們十幾米外的高處,有一個故人這樣默默地看著他們,彷彿在看當年的自己。

天地之間以一種沉默的語言,為我展開了一幅倉皇的油畫,雁群飛過,留下聲聲鳴叫,我眺望著那些土地,好似和內心中重重的心事重疊在一起,是我多年以來從未有過的感受,我終於理解姥姥曾經對我說的話,步步回首,無法回頭。

我想要重新回到那個地方,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那都是內心深處一種平實厚重的情感,好似懷抱著一整片午後的陽光,扎扎實實的溫暖。那些被沐浴過的土地,它們存在已久,久到我無法想像它們最初的模樣,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祖祖輩輩,還有我,都是這個世界裡最平實普通的存在。

再沒有比這更充沛的情感了,這是北方的故土,是姥姥的面容,是無法逃避的舊時光,我們的世界,和那些生活在這世界中的人們,都是一首記得又忘記、得到又失去的兒時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