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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林子的日記///

日期不詳

現在開始慢慢回憶起以前了,要是讓別人看到我這麼矯情,估計牙都要笑掉了。可是我確實開始一次次回憶起之前,想到從前的時光,和一大幫朋友在一起,那個時候多好啊。

不知不覺就過了好長時間,現在開始用酒精來麻痺自己,內心有了好多好多曾經沒有的難過和失望。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看書上說這是每個人的週期性的情緒低谷。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夠從這拋物線的低谷回到曾經,還是我就是和人不一樣,就是要和別人不一樣。

我不想和別人不一樣啊,我就想做個普通人啊,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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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和林的聯繫越來越少,最後彼此都漸漸沉默。三個人的關係少了一個,注定不再牢固。再厚重的感情也敵不過時間,一輩子的記憶都可以被時間消磨殆盡,更何況我們單薄無力的過去。

世事就是如此,當新的風景鋪展而來之日,便是我們遺忘和塵封過去之時。

非典時林死了,葉也一直沒有回來,我也是在北京念的大學,在這座非典時如墳墓的城市裡生活了四年。這裡埋葬了林,也帶走了他所有的青春時光,有時我會去林的學校看看,想像他曾經如何在這裡走過,那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畢業之後我迫不及待地到了上海,我發現命運真是一種玄妙的東西,它讓人看到希望,它也讓人痛苦,它讓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它也讓人懂得自身潛在的力量。而讓我明白這樣道理的事情,正是林的死。

2009年剛剛開始沒幾天,葉突然來電話說他要回來過年。他已經讀完墨爾本大學的研究生,準備考博士,或許以後就定居那裡了。我點著頭,對著電話那頭說,好的好的,我一定去機場接你。

葉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回來得遲嗎?我也笑了,多年之前的請求,今日才得以實現。我說,不遲不遲,任何時候都不遲。緊接著我問了一個這輩子最愚蠢的問題,你後來和林到底是怎麼了?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電話那頭頓時沒有了聲音,掛電話之前葉說,等我回去,帶我去見見林吧。

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來到樓下的花壇,手裡拿著鐵鏟,一下一下在樹下刨,然後從書包裡拿出林的日記本,放在剛剛挖好的坑裡。

夜色濃重,風來微寒,我怔怔望著躺在泥土裡的筆記本,自言自語地說—

林大頭,這麼多年,你的日記本一直在我這裡,我是不是讓你孤獨讓你不能超生呢?我向你道歉。說實話,我知道當年到我家告狀這個餿主意是你出的,你想訛我,是不是?可惜我識破了你的小伎倆。那個時候我有點恨你,也有點怕你,但是後來我又很喜歡你,我也喜歡葉,你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真誠的人。我也知道,你和葉才是最要好的朋友,別人待你千般萬般好,都比不上他的一句問好,你們那才叫友誼。我一直留著你的日記,就是等葉回來給他看,他明天就回來了,但我改了主意,他回來就已經足夠,對吧?今天我才將這日記還給你,我想哥們兒你不會怪我吧?你想怪就怪,別沒事出來嚇唬我啊……林,時間太快了,連我都工作了,我也會罵人了,我也會說他媽的操蛋了。我還寫作,我也出書了,我真的聽了你的話,我真的是作家了。但是……但是你說,我們怎麼就長大了?怎麼什麼都不一樣了?真是不想這麼快啊,我有點害怕,我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就說到這兒吧,咱們下輩子,下輩子再做兄弟。再見了,哥們兒,之前都是你罩著我,今後,弟弟我罩著你。

說完我忍不住號啕大哭,正如林所說,陳年舊事不用提,一切都在不言中。我拿著打火機點著林的日記,看著它被一團火焰吞噬乾淨。一縷青煙慢慢帶過殘跡,故人離去,往昔永別。

我們有共同的回憶,我們有各自的未來。誰也不必責怪誰,青春做伴,老來各散。

那些飄滿回憶的季節。那個不再回頭的少年。

那句時間埋葬的誓言。那串寒風吹散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