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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終章(4)

去年秋天,我們在巴黎郊外的楓丹白露森林中遭遇了那樁事件,我被那些人綁架到盧瓦爾河畔的一座城堡裡,在那裡我嘗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快樂。

我不可能將那裡生活的細節寫出來,但有一點是可以說的,在城堡裡的那些日子,對我的精神和身體的影響已是刻骨銘心的了,沒有了這段日子,我今後的人生是不能想像的了。

這樣是好是壞我也說不清楚,但至少現在我感到是一樁好事情。

老實說,去城堡之前和之後我是判若兩人了,我已不是你妻子的那位月子了,我是城堡中豢養的一個動物的月子了。這證明便是,回到日本後曾試著好幾次想接受你,但總是屢屢失敗,我於是明白,我是完全地變了,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我的這一系列複雜的變化你是不會知道的吧。不!也許你是知道的,我在城堡裡幹了什麼事,過著怎樣的生括,產生了怎樣的變化你是全看在眼裡的。

雖然我不想相信這樣,但這念頭還是無數次在腦子裡閃現,回東京看到你的神情也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的正確。

恕我大膽地推測,你是與城堡中的那些人有聯繫的,如果不對請你原諒,可我說的都是實話。

不過,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與我都毫無關係了。我不會恨你,也不想恨你,反而感到這樣讓我感受到了人生的真諦,我還有些感激你呢。

總而言之,有一點可以明確告訴你,我也許再也不會回到你的身邊去了。日本也暫時不想回去,將來怎麼辦,不知道,但至少目前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管它正常還是異常,自然還是非自然,道德還是不道德,我只想在這個世界上充分地享受一下人生。

這樣以後會後悔的,你也許會這麼勸我,但這也是以後的事了,現在我已顧不得這麼多了,我已無法撲滅我從身體裡面燃起的慾火了。

嘮嘮叨叨地寫了這麼多,最後我只有一個請求,這便是不要再來找我,可以的話馬上與我離婚,離婚申請書我已簽了名蓋了章,放在我房裡桌子的第一個抽屜裡,你只要在上面也簽上名蓋上章就可以了。

還有我父母處,希望你不要對他們說出我的去處,必要時我會直接與他們聯繫的。你只要說我一個人呆在法國不想回來就可以了。

到此我該講的想講的都講完了,我這麼單方面地提了許多要求,非常地對不起。

但是,這樣你該明白我的心思了,我也可算完成了一樁心事。

回首往事,結婚三年,真正地受了你不少照顧,而且知道你對我是真心誠意的,不管你的表達方式多麼笨,我對你的這片心意還是非常感激的。

總想著給你些報答,但事實上什麼也沒能為你做,那最後的夜晚,我感到你是真正覺得幸福快樂了,這就算是我對你的一點酬謝吧。

但是,最後我還是要對你說一句我的心裡話,就是我無法愛上你。

再確切地說,我是想愛你,但沒能愛上你,我是努力了,但沒有成功。不過我相信一定會有人愛你的。

那麼,讓我衷心祝願你,找到一位真心愛你的妻子吧!

再見!月子。

這天夜裡,我按計劃乘十點鐘的飛機奔赴巴黎了。

坐到飛機上想想,訂了這麼晚的飛機,實在是件好事,這一天我實在是太忙了。

一早去醫院,將手裡的急事與同事交接好,下午回到家裡匆匆忙忙地整理行裝。接著又去找物業管理人員,請他在我不在家時能照看一下房間,當我對他說我與妻子要去法國時,他馬上露出十分羨慕的神情道:「又去啦。」但他哪裡知道這其中的原委啊!當然,我是不會對他說實情的,只說有事去,大約一個星期回來。告別了管理人,又回到房裡最後理了一下東西,鎖上門去成田機場了,一路上,直到我乘上飛機,我的心情還是十分茫然的。

這樣趕去巴黎能找到月子嗎?、即使找到,她肯跟我回來嗎?昨晚上決定去巴黎,心裡還是有著相當的信心的,但今天早上收到了月子傳來的電子郵件,我的心就一直茫然無措了。

確實,那封電子郵件對我的打擊太大了。說實話再也沒有一樣東西會比那封郵件對我的自尊心傷害得更厲害了。這真是月子寄來的?我直到現在還是將信將疑,不由仔細研究起那封郵件來。

送信人的郵箱地址是「moonlight」,這是月子的郵箱地址,至於收信人我的郵箱地址月子也是知道的。我不由又擔心起我電腦中的那些紅城堡裡傳來的錄像會不會被月子偷看了去,但我是有密碼的,她不知道這密碼是絕對看不到的,而且事到如今她看到與不看到其實也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了。

再看發信時間是日本早上五時半,法國時間則是晚上九時半,從時間上看月子寄這封郵件也是有可能的。還有我最想知道的是這封郵件是在什麼地方送出的。是巴黎的賓館,那麼具體是什麼賓館呢?如不是賓館那又會在什麼地方呢?寫這樣長的信,是需要時間和安靜的環境的。如果能知道這地方,我就能找到月子。可這電子郵件是沒有任何線索的,要是普通郵件還可通過郵局查找一下,可現在是電子郵件,那就無從人手了。特別是那信的內容,真正地使我非常的惱火。

說老實話,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對我這樣指責批判過。我為什麼不討月子的喜歡,為什麼遭受她的冷遇,這信裡都說得一清二楚了。信中月子說她是感性的,我是理性的,但從她寫的這封信來看,應該說比我還要理性才是呢!月子決不比我笨,我這樣對月子的認識,也許便是我遭她討厭的原因之一吧。

真不愧是才女,一封信竟能寫得如此深刻,就像一顆重磅炸彈,將我一下擊得粉碎了。

我坐在飛機裡,腦子裡儘是那封信的內容,也許抑制不住情緒露在了臉上,以致空中小姐特意過來詢問道:「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我趕緊否認:「沒有不舒服。」那位小姐還是關切地問道:「那麼,是不是要喝些什麼……」於是我便與昨天夜裡一樣,要了加倍的威士忌,一邊喝一邊又想起月子的那封信來。

應該說那封信裡的每一句話都擊中了我的要害,我讀了那封信才感到男人與女人是多麼的不同。我本來知道的男女不同,只是身體形態、器官功能等等方面的不同,從沒想到他們的思維方式、感受認識也會如此的不同。沒能知道這一點,實在是我太迂腐了。這當然是書本中所沒有的,是學校裡學不到的,對我這個只懂得啃書本的人來說,實在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呀。

即使是現在這些我沒能學到的東西,已是現實地擺在了我的面前,可我還是不能馬上理解,馬上接受。當然,我也知道男人女人之間的感覺和性格是很重要的,但要體會出這重要性,卻是需要相當的實踐的,這一點正好是我的弱點,月子是一語道破我的天機「你不是一個白相人」,這話裡包含著的蔑視和嘲諷是我無法容忍的。照月子這理論推斷,白相人該是好人了,這實在與我迄今為止的價值觀是格格不入的。

當然,也許月子的本意並不是讚揚白相人,她是對我太、笨拙太幼稚感到不滿,但是作為妻子,她應該真心地教育我才是呀!我是沒有經驗,我是不會白相,可她月子應該好好地啟發我呀!她那樣不理不睬、冷如冰霜,怎麼使我能明白她的心意呢。

她信中還說我「太自私和不善解人意」。不錯,人際關係是不能用學術的眼光來看待的,感性的世界是千變萬化的,男女之間的認識也存在著非常大的差別。舉兩個不恰當的例子,我高中時的好朋友N先生與妻子離婚了,理由是她妻子認為他「不值得尊敬了」。還有一位在一流商社工作的K先生,離婚的理由是妻子感到他「太認真,太沒情趣」。這兩位都是非常優秀的男人,可他們都不能討自己老婆的喜歡,這是為什麼,是性格不和,再說白了便是夫妻性生活不合,由此便會產生出各種的不和協、不愉快來。那麼我與月子也一樣,她認為我「太自私,和不善解人意」,無非便是指責我不能使她稱心如意。當然我也承認,在這大千世界裡人鬼混雜,我的人生價值觀是多麼的低下,從月子對我的評價中也是可以窺一斑而知全豹了。

我沒想到月子對我的認識會如此的冷峻。貴族大學法文系畢業的月子,怎麼會有如此驚人的洞察力的呢!

最後信中說「你是與那些城堡中的人有聯繫的」,這一推測真是太正確了。她已經知道得這麼多了,我還在演什麼戲呢?去年聖旦前一天,我與月子在公園的木馬遊樂場門前見面,我裝出來的那副樣子,月子肯定是看在眼裡,笑在心裡的。

總而言之,我所有的一切月子都已看透了,想到這裡我便再也無法平靜了,我為我自己的笨拙而生氣,為自己的自作聰明而慚愧,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呢。

那麼,如此看來,我去法國找到了月子又能怎樣呢?她已明確宣佈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來了,連離婚申請書也準備好了,找到她,勸說她,我又有幾分的勝算呢?

不過,不見她一面到底還是難以心平的。見到月子,任她罵任她厭都沒關係,不是電子郵件,而是當面聽聽她的聲音,不從她口裡聽到「討厭」這兩個字,我是不肯罷休的。這也是我作為一個男人的意氣,或許會被人認為是死皮賴臉,但我還是要為此博一下的。

不管怎樣,我現在就像被一把鋒利的尖刀砍了一下,鮮血淋瀝中卻感到十分爽快,我要丟掉自尊,丟掉羞愧,最後見一見月子,對她叫出「跟我回去」的心聲。結果怎樣無關緊要,我要的是我的良心能得到一個安慰。

飛機降落在巴黎的夏爾?戴高樂機場是拂曉四點半的光景。

從天空中看巴黎的街頭,還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遠方的地平線已經開始泛出白色的曙光,隨著機身的落地,展現在眼前的便是一片綠色的大地了。

臨近夏至六月的黎明,剛剛露出一線曙光,遠處的城市還靜悄悄地沉睡在薄薄的朝霞之中。

這靜謐的城市中月子此時在哪裡呀?我腦子裡突然浮現出那翩翩的倩影來,怔怔地看著飛機在跑道上滑翔。

時間還不到五時,機場的大廳裡人影稀少,我取了自己的行李,乘上出租車,便去了上次住過的蒂伊勒裡公園附近的那家賓館。

時間太早,賓館大堂也靜悄悄的,我登了記,被安排在六樓的一間客房。

去年來接月子時是住的總統套房,今天則是一般的單人房間了,正好與公園反方向,房間的窗戶對著賓館的院子,所以望出去景色也十分單調。

我進房後,先理了一下行李,然後去浴室沖了個澡,便躺到了床上。

飛機裡沒好好休息,現在很想睡一覺,但心裡卻還是惦記著月子的事。昨天她給我送了電子郵件,應該說她還是在巴黎的,今天會不會離開巴黎到其他地方去呢?電子郵件無法判斷出她的所在地,但必須在她離開巴黎前將她找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