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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沉湎(1)

相隔一個月的巴黎,秋色更濃了,晚秋蕭瑟使整座巴黎城顯得暮氣沉沉。

我與上次一樣租了一輛汽車朝市內駛去,一路上那些我離開時還顯得有些綠意的懸鈴木,已經完全葉落枯黃,光禿禿的樹枝在肅瑟的秋風中像一枚枚鋼針刺向天空。進人市內,天已經黑了,各色霓虹燈開始閃爍起耀眼的光芒,道路兩旁積集著不少的落葉,被雨水淋濕了,開始散發出腐爛的氣味。路上的行人也大都穿上了大衣或羽絨服,行色匆匆地趕著回去。交通堵塞很是嚴重,我駕駛的汽車蝸牛似的緩緩朝前挪動。

我經常住宿的、上次來也住過的賓館附近的協和廣場一帶,樹葉幾乎全部落光,連賓館門前也不見一點裝飾的東西,這更加重了一些晚秋落寞的氣氛。但是我卻對這種美國式的賓館很是中意。

巴黎的旅館大多是從房間的窗戶能看到一個庭院,庭院中大多又是有個花壇,房間裡除了床還有桌子椅子,牆上還裝飾著中世紀的人物肖像和田園風景畫,總服務台裡往往又會有一個喜歡打聽別人隱私的女人,而大堂又十分窄小,客人進進出出服務台一目瞭然。這樣的旅館為什麼多,因為確有許多人喜歡。事實上月子也是這麼一位喜歡者,以前為了這事,我曾與她發生過爭論,我打心眼裡討厭這種旅館的最大的理由便是,這種旅館雖說小巧玲瓏,作為旅館的功能卻是十分不具備的。房間是當然的了,餐廳、咖啡廳,這樣的公用設施實在太窄小,沒有一點令人安定的氣氛。而且服務台大堂十分窄小,就像普通的家庭公寓一般,客人從旅館裡走進走出都在服務員的監視之下,令人很不是滋味。與此相比,我現在住的賓館就完全不同了,一切都是廣闊寬鬆的,大大的房裡也沒有多餘的裝飾,顯得非常實用。當然服務台和大堂也是十分寬暢,要緊的地方都有粗大的圓柱或高聳的盆景,使客人進進出出不受服務台的監視,感覺就十分放鬆。

特別是我這樣的客人,需要的就是從容不迫,如果幾樓幾號房裡住了個日本人,整個賓館都知道的話,對我來說就是最最受不了的了。所以我便特別地中意這家大大咧咧的賓館。

我在服務台登記好,跟著面無表情的服務員到了房裡。服務員退出去。當房裡只有我一個人時,心裡一下子感到無比的輕鬆和解脫感,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仰面倒在了床上,同時嘴裡默默念叨:

「總算完全一個人了……」

我閉上了眼睛,躺了一會,又睜開眼環視了一下房間的四周,確認房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不由對剛才自己的念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一個人獨處也不是今天剛開始。這一個月來在東京,再以前與月子在一起時也同一個人沒什麼兩樣。可是為什麼到了巴黎才感到一個人了呢?是不是在東京時的一個人,並設有讓我感到一個人的自由和解脫呢?

我仰望著房頂雪白的天花板,想起當時自東京成田機場飛機起飛時,心裡確實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離開東京便感到如釋重負,這實在是因為我在東京太緊張了,岳父、岳母、醫院上司、同事、住所鄰居、鄉下父母,這些人都在時時監視著我,我時時得留心地裝出一副樣子來,心裡還時時怕事情的敗露。

現在好了,在這沒有一個熟人的巴黎,在這除做生意賺錢什麼也不會關心的美國式賓館裡,我的身心可以完全地放鬆,完全地自由自在了。

我想到這裡,又一次掃視了一下房裡,確信真的沒有第二個人了,才從帶來的大提箱裡取出了一台手提電腦來。這次與前次帶的東西最大的不同,便是這台電腦了。

現在我已經離不開這電腦了。說得誇大一些,這是維繫我和月子的惟一東西了,失去了這電腦,我便會像空中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失去重心而墜落於地。

我就像對待自己最親愛的情人似地將電腦抱到靠牆的桌子上放好,插上電源,連上電話線,只要我輸入密碼,便能與月子見面了。

但老實說,這幾天紅城堡給我傳送來的錄像太使我無地自容了。臨離開東京的那天,以及那以前的幾天,傳送來的儘是些讓我感到羞辱、憤慨的東西。當然也許有人會說我幹嗎還這麼帶著電腦不肯放手,可是,大家想想,不管那錄像多麼不堪人目,我能忍得住不看嗎?

實際上,我這次匆匆趕到巴黎來,也正是因為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四天前,不!三天前,兩天前,月子已經確確實實地被那些男人強暴了,那從腿上到屁股都長滿黃毛的畜生,那骨瘦如柴,形如螻鼠的傢伙,也都輪流著將月子徹底地糟蹋蹂躪了。

可憐我呀,只能在畫面上看他們肆意亂來,連這些男人的臉長得怎樣都不知道,當然,即使那些男人面對著我也是帶著面具的,我能看到的只是那些男人的後腦勺和他們那動作麻利地脫褲子的情景。月子當然是被綁住了的,不能有絲毫的抵抗,這樣的月子對他們的侵犯除了屈辱地任其所以,還有什麼辦法呢。這些男人真是太可惡了,將月子如此地按在檯子上,實在是太便於他們的發洩獸慾了。

可是令人吃驚的是,每次出現這樣的鏡頭,屏幕上總映出「jouissance」的字母,這是法文,意思是「快樂」,這是誰的快樂呢?當然是那些男人們的快樂,對於月子我想除屈辱之外就只有痛苦了。而且每天的男人都要替換,這是那些人不肯讓一個男人獨享快樂才這麼不斷替換的吧。不過,那些男人倒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就是動作都十分嫻熟,甚至連屁股上下前後扭動的節奏都是相同的。很顯然這些人都是這方面的老手,訓練有素的專家。他們不會只顧自己,拚命推動發洩掉便算數,從錄像中看,他們的動作都很有節制,時時看著月子的反應而行事的。

這樣老練的本領是怎樣練就出來的啊?他們那執著的運動,伴隨著「哈哈……」的喘氣聲,實在是會催得女人慘叫不止的!

也許月子也一樣,她已經不再對他們感到厭惡了,儘管我心裡還否定著。說老實話,看著他們的行動,我作為一個男人,也會發生類似的如癡如醉的幻覺的。

也許本來我就不能看這些錄像,因為看了這些錄像,我除了憤恨就只能無恥地自慰,我對這樣的自己已經是太憎恨太失望了。這簡直就是一條狗,不!即使是狗,也不至於幹出這樣無趣、無恥的事情來呀!

總而言之,我連著看了這幾天的錄像,心智已經完全地迷糊了。如果再看下去,我的神經,我的身體是要徹底地崩潰了。不!遠遠還不至如此,再這樣下去,我那個托出去的妻子,也許會完全被他們調教過去,再也不肯回到我的身邊來了。

我急著從東京趕來巴黎,就是因為這樣的恐懼和危機感在時時地驅動著我。

可是現在來到了巴黎,能幹些什麼呢?馬上衝人紅城堡,對他們大叫「不許侵犯我妻子」?或者像以前一樣去那小房間裡從窗口看他們的調教?總而言之,我匆匆從東京趕到巴黎來了,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做的,就是給Z先生打電話。為了能馬上與他通上電話,我在東京時已經用電子郵件通知他我今天傍晚到巴黎的消息。

但是,那麼戒備森嚴、碩大無比的紅城堡裡,打電話能找得到Z先生嗎?我抱著僥倖的心理撥通了電話,出乎意外一下子便接通了Z先生。

「歡迎,你好。」

Z先生的聲音完全令人難以想像的爽朗明快。

我也不由地順著他的話音說道:「你好。」然後還對他不失時機地傳送錄像給我表示感謝。說實在的,就在這一瞬間我便被Z先生的氣勢壓倒了。來巴黎前在東京我是想好了要找他們算算賬的,對他們這樣侵犯月子,棄丈夫我的立場於不顧,要提出我的抗議和憤怒。但是現在Z先生才一句「你好」便將我準備好的一肚子話都堵住了,說出口來的竟會是違心的「你好」和對他表示感謝的話。

也許看出了我的弱點,Z先生竟還追問了一句:「錄像還清楚嗎?」

「是的,很清楚。」

我自己也有些吃驚,這樣回答著,還確實點著頭表示感謝呢。接著他又問:「聲音也聽得清嗎?」「是的,聽得很清楚。」這次的回答已經是非常地和顏悅色,感激萬分了。

話說到如此地步,當然再也談不上什麼抗議與憤怒了。我正在為自己沒有魄力而感到生氣,並且搜腸刮肚地想找話來講,這時Z先生又開口了:「還想來紅城堡看看嗎?」

「哎,可以的話……」

我依然是一副奴才相,順著對方的話含糊道。Z先生稍微沉默了一會說道:「你大老遠趕來,但這個週末不行了,下星期一夜裡你來吧。」

該不是紅城堡裡要對月子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吧,我這麼想著脫口問Z先生為什麼週末不行,不想Z先生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口氣平穩地說道:「對不起,我們也不能老是工作,該休息休息才是呀。」

我頓時有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產生了,忍不住反問道:

「你們的工作?」

「是的,調教的工作。」

也許Z先生一邊聽著一邊在電話那頭譏笑吧。不過我總算是明白了,在他們眼裡,對月子的所作所為,都是一種工作。

「這確實是很累人的呀。」

我不由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對Z先生的厚顏無恥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他們的那些行為都是工作,將女人剝光了衣服,雙手吊起來,他們是很吃力的,我腦子裡回想著幾天來看到的錄像,不由再也忍不住了:

「那樣的事情,說是工作,你們也是太自認為是了,那送來的錄像,完全是強暴,是侵犯,你們是太過分了。」

馬上Z先生「不!」地打斷了我的話,又換了一種揶揄的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想看錄像的是你自己呀,這可是為了使你高興,使你從中得到參考,而精心攝下的鏡頭呀。」

他說得一點也不錯,我除了沉默再也沒有話說了。本來,請朋友介紹認識Z先生的是我,訂合同時本來是不允許看他們具體的調教情況的,可月子是我妻子,希望看看的是我,回到東京,要求他們傳送錄像的也是我。

「如果您感到不愉快,我們可以不讓您看。」

Z先生的口氣突然很客氣了。

「不,你等一下。」

這樣一來我打聽月子消息的惟一感覺某種快樂的渠道便會斷絕了。想到這裡,我慌忙重新調整了一下握話筒的姿勢,緩了緩口氣說:

「就照現在的樣子……」

看來他們是看破了我的弱點的。我這樣想著可也拿他們別無辦法,只好訕訕地找了個別的話題問道:

「月子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

「最快還要兩個月左右吧。」

這兩個月是什麼意思,我無從知曉,也許是說調教還要兩個月才能奏效吧。

「再早一些不行嗎?」

我有些惶然地又問道。電話裡卻傳來Z先生一聲重重的歎息聲:

「當然,您如果真的希望,我們可以讓她馬上回家。但現在的狀況,調教還不十分、或者說是最危險的階段……」

「你是說……」

「這樣放她回家,迄今我們幹的工作前功盡棄不算,回到家裡,她一定會更加討厭憎恨你的。」

這話是警告,是威脅,我無法判斷,但Z先生那與他紳士身份不相稱的霸道,我是相當地感覺到了。沉默了好一會,我只好輕聲地歎道:

「那好,下星期一我去城堡。」

「可以的話,晚上十時左右來,這樣能看得更加透徹。」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無法也已經無意去搞明白,只是唯唯諾諾地說了聲「再見」便掛上了電話。

第二天,即星期六,還有星期日,整整兩天我在巴黎沒有什麼事做,不過倒也不覺得無聊。首先我是在一座國際有名的大都會,又沒有工作關係等的應酬,一個人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上,雖說天氣有些冷意,但心情卻十分舒暢和痛快。其次是我的口袋裡有的是錢,不用說這是岳父給我的,大部分我已存人了銀行,但現在身上帶著的也足夠在巴黎任意揮霍和瀟灑了。

當然,月子的事還是有些擔心,但已與Z先生通了電話,現在後悔或吵鬧也無濟於事。其實,事到如今除了任其自然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以後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怎樣來與岳父岳母周旋,但這也不是逼到眼前的問題,將來相信船到橋頭自會直的。不過給兩位老人,倒是必須打個電話才是。

這樣想著,我在星期六夜裡給東京的岳父掛了個電話。先是裝著很緊張的樣子,說我已到了巴黎,與劫持犯也聯繫上了。岳父當然不會懷疑,電話裡反覆叮嚀,要我千萬當心,有必要馬上找警察,但我當然還是老一套,說是為了月子著想,決不能找警察,並不斷地安慰他們一切都由我來辦,一定會使月子平安無事的,岳父也就不能再說什麼,岳母也帶著哭腔要我一定將月子帶回家,我又再三保證,請他們放心,這才擱下了電話。

要做的事,到此都做完了。長時間的飛行人也相當累了,星期六早早就上床休息,星期天起來,時差引起的疲勞都消失了。

早晨九點不到,我去了賓館一樓的餐廳,獨自一人用了自助早餐,回到房間便打開了電腦,先接通了紅城堡,但正如Z先生說的他們也許是真的休息了,只有掛毯圖案的畫面傳了過來。

紅城堡裡的人休息了,我半是歡喜半是愁。歡喜的是月子可以暫時不再受那些男人的侵犯,愁的是看不到月子的那些鏡頭心頭感到十分空虛。再順便看了一下電子郵件,有兩封東京醫院裡傳來的信。一封是比我低兩年級的飯沼醫生傳給我的,內容是向我報告我走後我負責的病人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情況。接著那信裡又寫道:「一個小小的騷亂」,然後記述了星期六下午醫院病房裡發生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