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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2 奧莉芙

「看在上帝的份上,辛格醫生在哪兒啊?」安吉麗娜說著,拖著身子躺到床上。

我挨著她,抱著哭個不停的寶寶——臍帶還連著,把孩子輕輕放在她身邊。「我覺得,還在路上吧。」

放好孩子後,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直挺挺躺下,盯著天花板看。

「奧莉芙,我們是不是應該把臍帶剪斷?」

我想了一會兒,這個問題似乎不怎麼吸引人。「我不知道。」

「我覺得那本小冊子上說應該剪斷的。」

我不想剪那根紅紅的跳動著的東西——也不想因為這事兒從地上爬起來。

「也許小冊子上說的是不應該剪斷,」安吉麗娜又說,「我記不清楚了。」

「那本小冊子放哪兒了?」

「我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時候,薩蒂正拿著它坐在你床上翻看,她一邊看還一邊笑裡面的插圖。」

我很想在地板上多躺一會兒,但還是強迫自己站了起來。我在箱子上堆著的爛報紙裡找那本小冊子,這時,有人在敲門。我打開門,辛格醫生衝了進來。「不好意思,」他說著,穿過房間,捲起袖子,「路上遇到堵車了,我最後是跑著過來的。」

安吉麗娜說他很年輕,所以我想像他高大帥氣,滿頭黑髮。可結果呢,辛格醫生至少要比我矮一英尺。不過,他確實是一頭黑髮。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我說話的時候,聲音裡透露出一絲嘲諷。

「這個城市裡人太多了,」醫生說著,用手帕擦乾淨眼鏡,「現在該做什麼呢?」他終於看到了安吉麗娜母子,「哦,孩子生出來了。好了,恭喜恭喜。看起來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經完成了,現在只需要剪斷臍帶,拿出胎盤就行了。」

安吉麗娜平靜地微笑,看著醫生默默地點了下頭。她就好像剛剛在水療中心度過了幾個小時,而我呢,已經覺得該去療養院靜養一陣子了。「我可以幫忙嗎,醫生?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燒好了水。」

「太好了。」醫生說著,打開醫療包。「我正需要熱水。你做得很好。我肯定你做得比預想中還要好。」

有了醫生照顧安吉麗娜,我就走進衛生間,用了下抽水馬桶,再把染髒了的床單和被汗水浸濕、有著血漬的衣服泡進水裡。等醫生忙完了,我換了一身乾淨的便裝出來。

「一切都和期待中一樣好,」醫生告訴安吉麗娜說,「就像你想的一樣,你的身體已經為分娩做好了準備,像你的母親一樣。她以前也是早產嗎?」

安吉麗娜聳聳肩說:「早產、晚產、正常出生,她佔全了……」

「你給孩子取名字了嗎?」

「我想了一個名字,我想叫她簡。」安吉麗娜看了看我。

我沒想到她是認真的。「安吉麗娜,你確定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當然不介意,這太好了。」我低聲說著謝謝。

「接下來的一兩天,還會流一些血。」辛格醫生說,「你需要多休息,盡可能恢復身體。你有衛生棉嗎?」

「有的。奧莉芙,能幫我拿一下嗎?在我梳妝台最下面的抽屜裡,靠後面。」

「沒問題。」我跪在她桌子前面,把抽屜裡的工會制服和棉背心拿到一邊,發現裡面有衛生棉、生理帶以及她藏著的其他東西:一個標籤上寫著子宮帽的小紙盒。

辛格醫生正在建議安吉麗娜怎麼調理,我趁機看了看盒子。盒子裡是一個奇怪的有著框線的圓形物體和一個橡膠袋。裡面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紙片,上面印有一個醫生的名字和他的地址。厄內斯特·利特瓦克,醫學博士,紐約市第五大道100號。利特瓦克醫生還寫了子宮帽的使用說明,如何折疊塞入以及如何伸展固定。這之後,還要用試管注入石炭酸與水的混合溶液用於消毒。

要是有一種方法能證明沃格爾先生就是孩子的父親,讓他的狡辯不起作用就好了。

「在你修養的時候,」辛格醫生說,「不會來例假。但不要以為這期間你就不會懷孕了。再奇怪的事情也有可能會發生的。」

安吉麗娜皺著眉頭說:「別擔心,我現在對那事兒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了。」

確實,看到了這天早上安吉麗娜分娩的慘狀,我倒很希望自己做一個沒有孩子的老處女了。

我收起子宮帽,把生理帶和衛生棉遞給安吉麗娜,她無精打采地接過說:「能有一段時間來忘掉這些事,最好不過了。」

辛格醫生幫安吉麗娜從床上下來。「你會有些浮腫。不要感到驚訝,需要一些時間,來把膀胱裡的積水排出去。」

他扶著她穿過走廊向衛生間走去時,我希望寶寶能趕快睡著。這樣,我就可以有時間問辛格醫生一些私密的問題。當他走回來時,我為自己的禮數不周向他道歉,並給他倒了一杯茶。「請坐。你一路跑過來,肯定累得要死。」

「你才是那個做了最辛苦工作的人,」醫生說著,在桌旁坐了下來,「她有你在這兒幫忙,真幸運。」

我在他對面坐下來,說:「我很快就要搬出去住了,而且,我的工作很忙,所以她會雇一個女孩住進來照顧她。我不知道她的錢能這樣撐多久。這孩子的父親是個有錢人,但他卻拒絕承擔責任,真讓人瞧不起。我希望能有辦法來證明他和孩子的父女關係。」

「也許有一天會有這樣的辦法。人類繁衍的科學我們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我對此有些問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問問你嗎?」

「當然可以。」

「我讀過一個醫學博士寫的書,她說女性最有可能在經期前後那兩天懷孕。但安吉麗娜卻告訴我經期最不可能懷孕。你能告訴我,哪一種說法是對的?」

我以前絕不相信自己會和一個男人如此坦率地談論這個話題,哪怕他是個醫生,但剛剛經歷了安吉麗娜的分娩,似乎這時談論再自然不過了。

「現在大多數科學家都認為來例假14天後的中期是最有可能懷孕的。」

「是最容易懷孕,而不是相反嗎?」

「是的。」

「所以,我知道的信息是錯的了。」我盯著窗外,想著自己當時和喬廝混的時候是那麼容易就會懷孕的。如果懷孕了,我就會丟掉工作,忍受自己判斷失誤的屈辱,還有分娩時的痛苦和不確定的未來。

雖然也可能是辛格醫生錯了,而加爾佈雷思醫生是對的。

「不過,」辛格醫生接著說,「我必須指出的是,你不能對這個時間段這麼肯定。女性的卵子在一個月的週期裡隨時都有可能受孕,而精子可以在女性身體裡存活一個星期。」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女孩子不能很方便就瞭解到這些有用的信息。」

「你們確實應該瞭解這些信息的,」醫生搖著頭說,「有太多人相信體外射精就是避免懷孕的可靠方法。這些話,我應該和你的朋友也說一下。」

「這些她都知道,」我說,「她採取了預防措施。」

「我明白了。避孕套通常是挺可靠的,但也不是絕對不出問題的。」

「她用了別的東西,」我從她的抽屜裡拿出那盒子宮帽,遞給醫生。

他打開以後,搖了搖頭說:「可憐的東西。」

「怎麼了?」

「這沒有用的,完全沒用。」

「你肯定嗎?這是一個醫生給他的,他的名字寫在那張紙上。」

辛格醫生看了一眼說:「厄內斯特·利特瓦克,我知道這個老傻瓜,得有人讓他退休才行啊。」

「他還寫了說明,要用溶液來清洗。」我指了指盒子裡的另一張紙。

辛格醫生讀了後,歎著氣說:「這樣清洗比其他手段更容易導致發炎。」

「真的呀,真奇怪啊。」

「不幸的是,在我們這個行業裡,有許多人沒有接受新的知識,還在憑他們上個世紀的經驗在行醫。」

「這實際上可能是個好消息。」我反覆考慮之後,感覺到心跳加速,「辛格醫生,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採取法律手段,控告不承認自己是孩子父親的那個人?」

「可以,但孩子的母親得走到法官面前,得想辦法證明那個人就是孩子的父親。」

「你的意思是還需要一些證人?」

「得有人擔保安吉麗娜小姐的品行。還需要相關的信件或文書之類的東西。需要任何有可能說服法官的證據。」

「我覺得利特瓦克醫生會很害怕捲入這件醜聞當中來,因為這可能會損害他的名聲——尤其是,他相信某種過時的避孕方法,但不管用。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他是紐約綜合醫學院的董事會成員,所以,我覺得你的假設沒錯。」辛格醫生明白了我的想法,「這件事讓每一個牽扯進去的人都會無比尷尬。所以他們會覺得大事化小,能悄悄地庭外和解是最好的辦法。」

「我還能問一個問題嗎,辛格醫生?」

「當然可以。」

「你認識好點兒的律師嗎……不是那麼貴的?」

辛格醫生想了一會兒說:「說到這個,我認識些律師。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我很樂意出庭作證,一個稱職的醫生是不會推薦客戶用子宮帽並用石炭酸清洗的。」

「哦,辛格醫生,如果你願意作證,那太好了。」我們看著對方,都笑了起來,為我們未來的計劃感到驕傲。這時,簡卻發出了一陣號哭。我和辛格博士一起來到床邊。她的小臉粉撲撲的,但小嘴卻撇著、扭曲著,似乎在抗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不公。

「她怎麼了?」我問醫生。

「她渴了。來吧,抱起她。我去弄點兒水。」

「我?抱起她?」我盯著簡,就像她是一個正在滴答作響的炸彈。「我不知道怎麼抱。」

「簡單極了,」醫生說著,找到安吉麗娜事先準備好的奶瓶,從我燒好的那壺水裡倒了一奶瓶出來,「只不過,要把頭撐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把簡捧著,她是那麼的輕,那麼的脆弱,這讓我驚訝無比。這個小生命似乎能感覺到我此刻缺乏自信,哭叫得更大聲了。

辛格醫生把水遞給我。我想把孩子給他。「拜託,你抱著好嗎?」

「別擔心,」醫生說,「抱小孩可比生小孩容易多了。」

我看得出來,我這麼害怕讓他挺開心的,而且他是不會幫我的。我把簡用一隻胳膊摟著,接過奶瓶,將瓶口塞進簡的嘴裡。當她意識到那是水後,咬住奶嘴吮吸。我默默地看著,她拚命地吸著。

1908年9月18日

今天是我搬到紐約一週年的日子。我永遠也想不到這一年是如此的動盪不安。我會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工作,安吉麗娜還需要我,我也離不開簡了。現在,她長了好幾磅,我真的覺得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寶寶。我到現在還沒有開始尋找自己住的公寓。

生活應該會變得更加輕鬆吧,至少我希望如此。安吉麗娜聘請了辛格醫生推薦的律師。利特瓦克醫生拒絕參與到這起訴訟當中,沃格爾先生則決定盡快做好善後。我寧願相信這是他內心深處良知未泯的部分想要做點兒好事。簡會每月收到一筆錢,作為她的生活費,沃格爾先生也改寫了自己的遺囑,把自己的部分房產作為遺產留給簡。他堅持在他去世之前這一點必須保密。我們的律師也告誡我們,沃格爾先生的其他遺產繼承人可能會對這條遺囑產生爭議。

因為我日記裡的記載都是真實可信的,所以我告訴了安吉麗娜日記的事。律師對我說,日記可能作為證據,能幫助證明沃格爾先生和簡的父女關係。安吉麗娜非常感謝我,並答應我不會偷看日記裡的內容。我不害怕有人讀我的日記——尤其是她。可她仍然不知道我和喬的一夜情。這就是為什麼我想把日記藏起來的原因,讓它完好無損地藏著,如果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如果不需要就一直藏著吧。

那麼,這是我的最後一則日記了。我感覺我應該說聲「再見」。但我的「再見」是說給誰聽的呢?我很好奇,未來的人們會怎樣看我們這些生活在世紀之交的傻瓜們。也許到了那一天,這個世界上的女人能和男人一樣平等。如果我能活那麼長,能看到這一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