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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夜幕開始籠罩時,大霧從海上飄過來。濃霧滲透在所有人之間,就算再近的兩個人也會被隔絕。潮濕陰森的氣息瀰漫在街道,家家戶戶緊閉著窗戶。商店快速地點亮招牌燈,霧的粒子卻讓光線變得模糊。人們匆匆忙忙地返家。司機們拚命按著喇叭,想趕在霧變得更濃密之前抵達目的地。

霧津人權運動中心辦公室的日光燈管閃爍著。辦公室內的電話鈴聲不斷響起,都是打來譴責姜仁浩的。不管是女幹事或男幹事,大家接了電話試圖辯解,然而打電話來的人並不是為了聽他們解釋。姜仁浩的臉色就像生銹的銅塊那般陰鬱。靈光第一教會網頁的貼文和許多有衝擊性的言語,擴散到霧津的各個網站上。雖然知道是有人組織性地發動這樣的事件,卻沒辦法阻止。慈愛學院的學生早晚會看到這些文字。他突然有個幻覺,全世界的招牌似乎都掛上了他過去的照片,全世界的頭條新聞似乎都在報道這個事件,全世界的電腦似乎都在播放他過去的影片。他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走入濃霧覆蓋的海水,沉入永恆的深淵。

徐幼真首先打破沉默。

「一定有人在監視我們,到底是誰?對,那天姜老師醉得狼狽不堪,在路上被搶,我在凌晨時送你回家,那天是我們中心受理這宗案件後不久。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人暗中監視我們了吧?」徐幼真偷覷著姜仁浩,有點兒狼狽地說道。

要讓話題集中在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上,這樣她才能從他可怕的過往回憶中抽離。

雙手一直在胸前交疊的崔牧師沉重地開口:

「就算不是這樣,也可能是故意試探。徐幹事還年輕,姜老師也一樣,再加上兩個人都來自同一所大學。他們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待男人和女人,可以先告他們散佈謠言。可是問題仍然是……」

崔牧師似乎覺得提到自殺的張明熙很不妥當,猶豫了許久。

表情僵硬的姜仁浩總算開口了:

「我先……辭掉學校的工作,然後離開霧津。這是不傷害孩子和各位的最好方法。」

崔牧師和徐幼真四目相望。暫時的沉默後,崔牧師開口了:

「姜老師,你會為這種事掛心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那些文字是誇張的誣陷。當時你們兩個人是戀人關係,年紀只相差五歲……我瞭解你的心情,但絕對不要從這裡逃走。就算你不曉得該如何對孩子說這些事,不過一定要說明,一定要反擊。」

「對,我們會在網絡上刊登反駁的文字。請不要太擔心。」一名男幹事也跟著幫腔。

姜仁浩激動地抬起頭來。

「反駁?要說些什麼呢?說當時我才二十五歲,還是彷徨的時期?說我當時已經不是老師,那個學生也畢業了,有戀愛的可能性?說我連對方是未成年都不知道,就跟她上床了?說之後我和許多女子戀愛、上床,最後分手了,那些女子沒自殺而且過得很好?說姜仁浩和現在的妻子結婚,還生了一個名叫世美的孩子?說徐幼真只是大學時期的學姐,兩人只是朋友,不用擔心?網站上要這樣說嗎?如果想檢舉校長和教職員十多年來在聽障學校對可憐的孩子持續進行性暴力,我就得將自己和所有女人的關係攤在陽光下供人檢視,分手的女人也要說她們永遠記得和姜仁浩的美好回憶,絕對不會找死或是自殺,會好好地活著。可是她們不會這麼說,所以我很抱歉。要這樣說嗎?」

姜仁浩的眼睛充滿血絲。

崔牧師本來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又作罷了。

「對不起,事到如今,我要怎麼繼續奮鬥下去?這段時間謝謝你們。可是我不確定……對不起。」

姜仁浩沒再多說什麼就離開辦公室了。濃霧像布幔般遮蔽了所有街道。姜仁浩在霧津人權運動中心大樓入口停下了腳步,突然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彷彿被幻覺抓住般,胸口糾結。人生似乎在此放下最後一幕,他的靈魂完全陷入幽暗的絕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