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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初次開庭的這一天,霧津的天氣晴朗。霧津地方法院前的人行道旁,掛著媒體旗幟的眾多車輛排成一列。法院前的十字路口,以「慈愛學院校友會」為名的團體正在召開記者會,主題是「譴責持續隱匿性侵的慈愛學院,支持受害學弟妹和有良心老師繼續奮鬥」。法院正門前響起高唱讚美詩的聲音,徐幼真猜想是霧津靈光第一教會的信徒。

徐幼真一大早就和崔約翰牧師一同出發到法院。

崔牧師是六十多歲的霧津本地人,在擔任對策委員會的委員長之前,他在進步陣營當中並不是個受歡迎的人。霧津市在七八十年代扮演對抗獨裁的民主化運動的聖地時,他是個會隨時提出穩健意見的知名人士。戴著圓框眼鏡的崔牧師總是溫和地微笑。

「你做了好夢嗎,牧師?」

到法院的一路上,崔牧師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開口說:

「徐幹事,檢方一直自信滿滿法官會做出有罪判決嗎?」

有罪判決,這是理所當然的結論,她開始思考崔牧師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實際上,她只見過檢察官一兩次而己。對方總是面無表情,有一點點不耐煩,然而他看似冷靜地掌握案件的樣子,她也就放心了。

「是的,被害人受害的事實明確,陳述相當一致,再加上還有證人……」

徐幼真凝視著崔牧師。他點點頭,一言不發。她的內心突然閃過一絲恐懼。在她還沒確認這情緒之前,崔牧師開口說:

「是啊,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直到我看到辯護方指定的辯護律師。這位辯護律師我很清楚,是小我幾屆的霧津高中學弟,在高中經常拿第一名。好像是以第二名考進國立首爾大學的法律學院。從小學開始,他就是霧津很有名的秀才。我知道他先前還在高等法院當法官,現在已經脫下法官袍了。他喜歡這種高知名度的案件。」

「所以你認為他會享有前官禮遇4?可是,他不可能離譜到認為犯罪的人可以判無罪吧!不會吧?」徐幼真非常嚴肅地問道。

崔牧師看著她的臉,笑了起來。

「應該不會這樣。當然不完全如此,但是他的背景還是會列入考量,這是法院的慣例。不過也要記得,大家都是學識淵博、有良知的人,還是我們國家最頂尖的精英。總之,這些想法放在心裡就好。」

沒有時間仔細思考,車子一開到法院前,記者就蜂擁而上。當崔約翰牧師回答記者的問題時,徐幼真稍微退後一些,在推擠當中,她覺得耳朵被人吐了一口口水,溫熱污濁,讓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嚇得回頭看,一名五十多歲濃妝艷抹的女子正怒視著她。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

「你這個賤貨,原來你就是那個女人。我倒要看看你長什麼德行,你這個魔女!你想吞掉我的丈夫,居然用這種污名陷害他。你沒有老公,很久沒做了,所以才發瘋。你以為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做這些嗎?你這個臭女人,我要帶著我們的主耶穌,把你這個魔鬼趕到地獄裡面,把你碎屍萬段,你這個臭女人,撒旦!」

晴朗的春日,開車出門,微風陣陣吹拂,突然間四面八方的路全部斷了,一切在瞬間瓦解,就是這種感覺。沒有預告,沒有徵兆,沒有前例,清晨來臨之後立刻變成晚上,污水從天空傾倒而下,沒有比這更骯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了。

徐幼真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出生後從沒聽過的這種赤裸裸的野蠻聲音,恐懼讓她站在原地連小小的尖叫聲都發不出來。唱讚美詩的聲音、口號聲、汽車的喇叭聲和相機拍照的卡嚓聲,全都愈來愈遙遠,她似乎和眼前的濃妝的女子單獨站立在了白色的寂靜空間內。之後她才瞭解這段際遇的意義。在這一瞬間,徐幼真切身體會到像小鳥般輕巧的孩子經歷的赤裸野蠻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