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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西·威爾斯

二十五分鐘前,航班在肯尼迪機場降落,這會兒我們還沒出海關。有隻鳥兒告訴我,這種事只有牙買加人落地才會發生。我不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但我就是知道。上次我飛到巴哈馬,海關的逼眼兒居然說,請牙買加人都到白線左邊排隊。不,我他媽沒有去左邊排隊,而是徑直走過海關,遞上我的護照,沒有一個白癡說他媽半句話。甚至沒有要我開手提箱檢查。歌手不是也這麼做過嗎?好好地排著隊,海關人員開始跟他扯什麼入關屁話,他拎起包徑直走了出去。海關已經攔下了隊伍裡的兩個牙買加人,其中之一有三個保鏢陪著她。他媽的白癡,希望她把可卡因塞進了屁眼,而不是塞進陰道,或者更糟糕的,嚥了下去,因為待在那些地方的時間都會讓她付出代價。聽我說,想想牙買加人都是運毒的騾子。

他們何苦去攔一個看著像是運毒人的姑娘,應該攔的是頭等艙裡讓這個國家蒙羞的那個白癡。我們在三萬兩千英尺的高空,空中小姐宣佈現在供應餐食。我旁邊的娘們兒看了一眼飛機餐,說這種屁玩意兒也能叫食物?還好我自己帶了飯菜。然後我不得不看著這個該死的臭逼打開拎包,取出一冰激凌桶的炸魚、米飯和燜豆。該死的炸魚弄得頭等艙臭氣熏天,我險些問我能不能換個經濟艙的座位,讓我掏錢都行。要是我身邊有槍,我肯定會拔出來,用槍托讓她懂點規矩。

——歡迎來到美國,先生——

我穿過通往行李區的門,看見兩名警官將那個年輕女人拖出隊伍,惡狠狠地摔在地上。過了海關依然在機場內,又是和牙買加不同的一個細節。我看見了尤比。他站在接站人群的最前面,人群裡有許多黑人,其中不少長著印第安人的臉。品藍色的絲綢正裝,胸袋裡插著白手帕,就好像《邁阿密風雲》裡的那個黑人。看來我必須補這個劇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叫他圖伯斯【245】肯定會讓尤比喜出望外,這個上城區的小子拚命想裝硬漢,但實際上本來就非常硬。我也花了很長時間思索哭包,但想的方式和內容都和想他不一樣。這傢伙手裡拿著的是什麼鬼東西?

——尤比!

——咱的兄弟!咱的好兄弟,他說話像個美國黑人。他依然舉著寫有「喬西·威爾斯」的牌子,他旁邊兩個接人的司機也舉著類似的牌子。

——這是什麼?

——哈哈,這個?這是個玩笑,我們叫它喬西·威爾斯。

——哦,可是並不好笑。

——我的老天,喬西,你的幽默感去哪兒了?還是你從來都沒有?

我討厭牙買加人學美國人說話,要是來回切換就更是讓我恨得牙癢癢。我笑了一聲。

——這就對了,雖說並不是真心的。

他把那張紙隨手一扔,接過我的行李,轉身向外走。我跟著他走,眼睛看著那張紙飄啊飄地落在一個租車亭旁邊。

——晚上降落紐約很有意思的,和白天比完全是另一個城市。

——要多久能到布希維克?

——別急,哥們兒,喬西。夜晚剛開始,你才剛著陸。餓不餓?

——飛機上有飯吃。

——你他血逼的肯定沒吃。波士頓路上的波士頓熏雞。

——說真的,你以為我從牙買加來美國就是為了吃三流牙買加飯菜?你真這麼覺得?

——好吧,想吃巨無霸嗎?特大號,加奶酪?

停車場裡,一輛黑色迷你廂式車開過來在我們面前停下。還好我沒帶槍,否則我肯定會掏出來。不過這裡畢竟不是金斯敦下城區。車門打開,尤比指了指。出於某些原因,我沒有動彈,而是等他先上車。他點了點頭。

——還是老樣子啊,喬西,經過這麼多年,依然不信任任何人。

他哈哈一笑,但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不記得以前的尤比是什麼樣子。開出停車場,我們似乎開在燈光的海洋裡,雖說我以為一出機場就能看見一英里高的摩天大樓。紐約看著就像邁阿密的勒熱納路,我還以為街道會更寬闊一些呢。高速公路上只有汽車嗖嗖駛過,這就奇怪了,因為尤比說過紐約沒人開車的。也許這兒不算紐約吧。我想問這是為什麼,但尤比已經覺得自己特別聰明了。廂式車放慢速度,我忽然意識到車廂裡還有一個人。愚蠢啊,喬西·威爾斯,你不該這麼大意的。沒有槍,被為我工作但我並不信任的一個人的手下包圍著,出機場的時候我應該問他要把槍的。我們拐下高速公路,我看見路牌寫著皇后大道。說來好玩,這條大道比高速公路還寬。我們沿著皇后大道向前開,經過紅磚排屋,這些屋子大多數是三層,有些是四層帶露台,室外擺著塑料椅和自行車。

——這是皇后區,順便說一句。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沒有理睬他。車開過一個地坑,我險些跳起來。

——貝特朗,他媽的搞什麼,哥們兒,你剛軋死了一頭山羊嗎?

——地坑,頭兒。

——你想像一下,這是咱們的唐啊,他離開牙買加,卻扎進一個地坑,他媽的開什麼玩笑。

——咱們不希望他覺得自己是外鄉人,尤比。

——哈哈。

我希望沒有人看見我在黑暗中險些跳起來,否則我就需要做點什麼了。

——咱兄弟喬西險些跳起來,像是見了陰魂。

所有人齊聲大笑。我不喜歡他和每個人都有說有笑,像是他們能打成一片似的。我不喜歡任何一個狗娘養的不尊重我,哪怕只是開玩笑。這傢伙真以為他和我能平起平坐。他真的這麼認為。要是哭包能像他管皇后區和布朗克斯那樣管好曼哈頓和布魯克林,他恐怕就不會這樣了吧。等我們下了車,我得和他好好談一談。但此刻我更擔心車廂後面的那個人在幹什麼。我們拐上另一條高速公路,我望向車窗外,見到了大海或河流,還有個古老的百事可樂霓虹燈,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個老式圖案。

——所以,喬西,我在想啊,我——

——你要在車裡談生意?

——什麼?這輛車嗎?我毫無保留地信任我的人,喬西,意思是——

——你不是要向我解釋毫無保留是什麼意思吧?

——哇,喬西你看看你,哈?哥們兒壞得像罪孽本身!不過你說了算。咱們到了波士頓熏雞再談。很好玩,對吧?多稀奇啊,波特蘭來的波士頓熏雞在紐約的波士頓路開店?我兒子會說這就叫諷刺——他上文學課學到的說法。孩子長得真快,對吧?你的大兒子幾歲了?

——十四。不能等下車以後再說這些嗎?

——只是想隨便聊聊嘛,不過你高興就好。

廂式車停了下來。我都沒注意到我們已經進了布朗克斯。我知道這會兒已經九點多了,但街道依然繁忙,馬路中央、人行道上、店裡店外到處都是人,就好像現在是白天。路兩邊停滿了轎車,不是別克就是奧茲莫比爾或雪佛蘭。貝拉小姐美發廳、方丹兄弟運輸公司、西聯匯款、另一家西聯、彼得男子精品服飾店、蘋果銀行,最後,波士頓熏雞。餐廳似乎正要打烊,但大概是有人看見了尤比,因為店裡的一盞燈忽然點亮。我心想尤比是忘了我說過不想吃牙買加飯菜,還是他再次巧妙地對我表示不尊重。我們——只有我和他——坐進門口的橙色塑料卡座,他正對著我。他的一個手下站在收銀機前,另外兩個守在門外。

——你這兒平時需要多少保鏢?

——不需要太多,頂級大唐幫挺識相,不會貿然侵入波士頓路或槍山路。上次他們企圖撈過界,做掉了我的兩個拆家。你知道咱這個黑鬼不會忍受這種爛事,對吧?我們聽說哈芬公園有個聚會,去了好多頂級大唐幫的人。我們開了三輛車過去,跳下車,給公園下了一場子彈雨。我們都沒存心要殺人,不過那天有一兩個人吸了白面。咱只知道他們至少有一個人得一輩子掛結腸袋了。那是這幫屁眼小子最後一次企圖向布朗克斯下手。去費城販海洛因是他們迄今為止最明智的決定。但他們在布魯克林最近越來越大膽。要我說有點太大膽了。

——跟我說說。

——說什麼?

——怎麼個大膽法。

——呃,還是讓你們哭包告訴——

——我問的不是哭包,而是你。

——好的,好的。現在談正經的了。你那小子搞砸的事情豈止一點兩點,頂級大唐的人開著車在百老匯大道、蓋茨街和莫特爾大道畫三角形,看著你那小子搞砸。把風的找不到攬客的,拆家偷貨自己吸,他們的人開著雪佛蘭到處亂轉,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能進布朗克斯和皇后區。這些都是我的人向我報告的。

——你的人?他為什麼知道得這麼多?

——你別誤會啊,不過哭包手下一個攬客的在幫我看情況。

——他血逼的搞什麼,尤比,你監視我的人,監視我?

——哎呀我操,喬西,別說得好像你沒安排人監視我似的。那個叫磚頭的,每天晚上都要鑽進電話亭,打對方付費的電話給他女人。咱不在乎。我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反而能讓我約束好自己,提醒我千萬別搞砸。我的人每週兩次向我匯報情況。不過你看,我相信他發現的事情都是你早就知道了的。

——比方說?說來聽聽。

——比方說你家哭包吸毒。

——哭包從七五年就開始吸可卡因了,不是新鮮事。

——不,喬西,新鮮的是他最近改吸快克了,你我都知道快克不是可卡因。一個人吸了可卡因能好好做生意嗎?當然能。我認識的音樂人就沒有不吸可卡因的。他們把妓女和吸粉相提並論,我的孩子。想當初這門生意還挺有格調的。但快克完全是另一碼事。從可卡因改吸快克的拆家就沒有不完蛋的。吸了快克,你的大腦連一個念頭都留不住。你根本不可能他媽的做生意。快克會變成你的頭等大事。吸了快克,你連一加一都算不清楚。你連賣什麼買什麼都分不清楚。生意搞得一塌糊塗,你他媽根本不在乎。等你見到哭包,你問他上次去布希維克是什麼時候。他只顧著吸快克,還有……呃……還有他喜歡什麼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但那傢伙成了個他血逼的毒蟲,咱們做的可是他血逼的生意。

——你怎麼知道他在吸快克?

——我的人親眼看見的。

——別他媽撒謊,尤比。

——同胞,你為什麼覺得他會藏起來吸呢?你不明白。一個人開始吸快克,他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就會變得懶散隨便。那傢伙吸快克就像染了毒癮的爛婊子,不吸的時候就在他的地盤上亂搞,折騰各種各樣的齷齪花樣,肯定都是他在邁阿密學到的,因為他在牙買加不可能做那些爛事——

——夠了。

——而頂級大唐幫就像烏鴉,人還沒死他們就會湊近了盤旋。

——咱說夠了,尤比,操他媽的。

——好的,同胞,好的。

——血逼的操蛋事我聽夠了,咱們走。

——同胞啊,飯菜都還沒端上來呢。

——咱看著像他血逼的餓嗎?咱現在只想去布希維克看看。尤比,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