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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9 爆炸 1984-1987年 第五十七章

美國官方把1934年3月16日被綁架的威廉·巴克利描述為一名貝魯特美國大使館的官員。事實上,巴克利是中央情報局貝魯特站的站長。

卡梅隆·杜瓦認識比爾·巴克利,覺得巴克利這個人還不錯。巴克利身材瘦小,經常穿一件保守的布魯克斯兄弟牌西服。他一頭濃密的灰髮,長著一張受女觀眾喜歡的明星臉。作為一名職業士兵,他在朝鮮戰場奮戰過,在越南加入過特種部隊,退役時的軍銜是上校。六十年代他加入了中央情報局的特別行動組。這是中央情報局中實施暗殺的專門小組。

五十七歲的比爾還是單身。蘭利有流言說,比爾正在和北卡羅來納農村一個名叫坎黛斯的女士進行遠距離戀愛。坎黛斯給比爾打電話,比爾從世界各地給坎黛斯寫信。比爾在美國時,他們是一對戀人。至少情報局裡有人這麼說來著。

和蘭利的其他人一樣,卡梅隆對巴克利被綁架非常生氣,決意讓比爾早日獲釋。但讓比爾獲釋的所有努力都失敗了。

糟糕的事情一件連著一件。比爾在貝魯特的手下和線人開始一個接一個消失。真主黨一定從比爾嘴裡問出了他們的名字。這意味著比爾在監禁地受到了摧殘。

中央情報局知道真主黨會採取哪些手段,猜得到比爾身上發生了什麼。他會一直被蒙著眼睛,膝蓋和手腕上上了銬子,日復一日周復一周地被扔在一個棺材狀的盒子裡。沒幾個月,他就漸漸瘋了:流口水,說胡話,渾身顫抖,揉眼皮,不連續地發出害怕的尖叫聲。

當終於有人拋出對付綁架者的計劃時,卡梅隆高興壞了。

計劃不是中央情報局提出的,而是來自於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巴德·麥克法蘭。麥克法蘭的下屬中有個暱稱為奧利的海軍陸戰隊中校奧利弗·諾斯。諾斯雇來的幫手中有個叫蒂姆·泰德爾的人,想出這個計劃的正是蒂姆·泰德爾。

卡梅隆熱情地把蒂姆帶進了弗洛倫斯·基莉的辦公室。蒂姆是中央情報局的前僱員,和弗洛倫斯早就認識。和往常一樣,他仍然剃著軍隊時的平頭。這天他穿著便裝中最接近軍裝的獵裝。

「我們要和外國人一起工作,」蒂姆解釋道,「他們將組成三支隊伍,每支五個人。他們不是中央情報局僱員,甚至都不是美國人。但中央情報局會訓練他們,武裝他們,並為他們籌集經費。」

弗洛倫斯點了點頭。「這幾支隊伍要幹什麼?」她不露聲色地問。

「我們要在綁架者進行綁架之前找到他們,」蒂姆說,「知道他們在計劃綁架、爆炸和其他任何一類恐怖主義行動之後——我們就派三支隊伍中的一支潛入,消滅這些行兇者。」

「我就挑明了吧,」弗洛倫斯說,「三支隊伍將在恐怖分子犯下罪行之前消滅他們。」

弗洛倫斯對這個計劃的反應顯然不像卡梅隆那樣興奮,卡梅隆的感覺很不好。

「是的。」蒂姆說。

「我有個問題,」弗洛倫斯說,「你們倆沒發瘋吧?」

卡梅隆非常惱火。弗洛倫斯怎麼能反對這個計劃呢?

蒂姆帶有怨氣地說:「我知道這有點不合常規——」

「僅僅是不合常規嗎?」弗洛倫斯打斷了他的話問,「參照任何一個文明國家的法律,這都是確確實實的謀殺。你們不走正常的法律程序,你們不需要證據,你們自己也承認你們的目標或許只不過是在謀劃犯罪。」

卡梅隆說:「事實上,這根本不是謀殺。我們和那些面對罪犯的槍口,不得不先開槍的警察沒什麼兩樣。這是先發制人的自衛行動。」

「卡梅隆,看來你是個律師了。」

「這是斯波爾金的看法,不是我的看法。」斯坦利·斯波爾金是中央情報局的法律顧問組組長。

「那我要說斯波爾金錯了,」弗洛倫斯說,「因為我們永遠看不到指著我們的槍口。我們不知道誰會進行恐怖主義行動。我們在黎巴嫩沒有如此靈通的情報力量——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因此我們必須結束殺戮那些我們以為正在策劃恐怖主義行動的人。」

「也許我們可以提高情報的可信度。」

「你們說的那些外國人的可信度如何。五人小組中的外國人都是些什麼人?是貝魯特當地找來的地痞流氓?僱傭兵?還是從歐洲那些保全公司找來的人?你們能相信他們嗎?你們能控制他們嗎?他們所做的事都將要我們負責——如果他們濫殺無辜的話,責任肯定會落在我們頭上。」

蒂姆說:「你搞錯了,我們會和外國人小隊保持一定的距離,事後也能推脫得一乾二淨。」

「聽你們的說法,我不認為你們能擺脫干係。中央情報局負責他們的培訓、武裝並籌集經費,這怎麼能擺脫得了干係呢?你們想沒想過這麼幹的政治後果?」

「這麼辦的話,綁架和爆炸就會少上很多。」

「你們怎麼這麼幼稚呢?如果我們這麼打擊真主黨的話,你們認為他們就會收手說:『老天,美國人比我們想像得強悍得多,我們乾脆放棄這一攬子恐怖主義計劃吧。』不會,才不會呢。他們會強烈要求進行報復!在中東地區,暴力會變得越來越激烈——到現在你們連這點還不瞭解嗎?真主黨轟炸了海軍陸戰隊在貝魯特的兵營——為什麼他們要轟炸美國的兵營?海軍陸戰隊當時的指揮官傑拉蒂上校說,真主黨這麼做是為了報復美國第六艦隊對蘇克埃爾格拉布村無辜穆斯林平民的轟炸。一起爆炸總會帶來另一起爆炸。」

「於是你就選擇放棄,說我們連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沒有簡單的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只有通過艱難的政治磋商。我們可以消解緊張氣氛,可以壓制衝突雙方,無論離開多少次,我們都可以一次次地把他們重新帶到談判桌上來。我們不能放棄政治磋商這條路。另外,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能激化暴力。」

「我想我們可以——」

可弗洛倫斯還沒把話說完。「你們的方案是犯罪,是不切實際的。這個方案將給中東帶來災難性的政治後果,也會危急中央情報局、總統和整個美國的聲譽。但這還不是全部。還有一個因素完全否決了你們的方案。」

她停頓了會,卡梅隆禁不住好奇地問:「什麼因素啊?」

「總統禁止我們進行暗殺。『美國政府的僱員或代表美國政府的個人不能參與或陰謀參與暗殺行動。』這是裡根總統1981年簽署的12333號總統令的內容。」

「我想總統早就把自己簽署的總統令給忘了。」卡梅隆說。

瑪麗亞和弗洛倫斯·基莉約在俗稱為「伍迪」的伍德沃德和萊斯洛普百貨商店見面。她們約在店裡的胸罩櫃檯見面。大多數特工都是男人,跟蹤她們到胸罩櫃檯的男人一定很顯眼。他甚至有可能會被捕。

「過去我是A罩杯,」弗洛倫斯說,「現在我要戴C罩杯的了。這究竟是怎麼了?」

瑪麗亞撲哧一笑。她今年四十八歲,稍微比弗洛倫斯大一點。「在中年婦女裡面,」她說,「我的屁股算是大的,但以前我有一對挺拔的小乳房,但現在我必須要用乳罩撐住它們了。」

在華盛頓的二十年職業生涯中,瑪麗亞發展了許多線人。不論是好是歹,她總能通過個人關係事先探知到自己所需要瞭解的情報。在弗洛倫斯在中央情報局只能當秘書,而不像當初答應的那樣培訓她當特工的日子裡,瑪麗亞處在女人的立場很同情弗洛倫斯所處的兩難之境。瑪麗亞的這些線人基本是女人,而且都是些自由派的女人。瑪麗亞經常和她們交換些情報,提早告知政治對手可能採取的一些威脅性舉動,使她們那些原本會被保守男政客丟之一邊的提案獲得更高的優先級。男人通常也和女人一樣相互抱團。

她們各自拿了五六個胸罩到試衣間試穿。這是個週二的早晨,試衣間裡沒什麼人。但弗洛倫斯還是把聲音壓得很低。「巴德·麥克法蘭想出了一個非常瘋狂的提案,」她一邊解開襯衫的紐扣,一邊對瑪麗亞說,「但中央情報局把持在比爾·凱西手裡,」裡根總統的密友凱西這時是中央情報局局長,「總統說這個方案可行。」

「什麼方案?」

「我們訓練由外國人組成的暗殺小組,讓他們殺戮貝魯特的恐怖分子。他們把這稱為『先發制人的自衛行動』。」

瑪麗亞感到非常震驚。「可按美國的法律,這完全是在犯罪啊。如果實施這個方案的話,麥克法蘭、凱西和羅納德·裡根都將是殺人兇手。」

「是的。」

弗洛倫斯和瑪麗亞脫下剛才戴上的乳罩,並排站在鏡子前。「看見了沒有?」弗洛倫斯說。

「已經沒那麼挺立了。」

「我的也一樣。」

瑪麗亞想到,要是放在從前,和白種女人裸體站在一起她會感到很尷尬。也許時代真的是變了。

她們開始試戴胸罩。瑪麗亞問:「凱西知會情報委員會了嗎?」

「沒有。裡根決定只通知兩院情報委員會的正、副主席,以及參眾兩院的兩黨領導人。」

這就是喬治·傑克斯不知情的原因,瑪麗亞心想。裡根的舉動非常聰明。情報委員會有一部分自由派議員,讓他們知道這個方案的話,肯定有一些批評的聲音。裡根想法子繞開這些批評者,僅僅告知了那些支持他的人。

弗洛倫斯說:「其中的一個小組現在正在美國,進行兩周的操練。」

「因此這個方案已經在快速推進了。」

「是的。」弗洛倫斯看著戴著黑色胸罩的自己,「我家的弗蘭克很高興我的胸大了。他一直想要個胸大的老婆。他說他要去教堂感謝上帝。」

瑪麗亞笑了。「你有個好丈夫,希望他喜歡你新買的胸罩。」

「你怎麼樣呢?誰來欣賞你的胸罩呢?」

「你瞭解,我是個職業女郎。」

「今後還會這樣繼續下去嗎?」

「很久以前我有個男朋友,但是他早就死了。」

「真為你感到遺憾。」

「謝謝你。」

「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了嗎?」

瑪麗亞很快就回答了這個問題。「有個人很接近和我結婚。你知道,我喜歡男人,也喜歡性,但我沒準備放棄我的生活,作為誰的附屬物。你的弗蘭克顯然能理解這一點,但許多男人並不理解。」

弗洛倫斯點點頭說:「寶貝,你說得對。」

瑪麗亞皺起眉頭。「你想讓我對這些殺人小隊做些什麼呢?」她想,弗洛倫斯畢竟是個特工,很可能察覺了瑪麗亞曾經把內線消息洩露給加斯帕·默裡的事情。弗洛倫斯想讓她把這件事也洩露給加斯帕嗎?

但弗洛倫斯卻說:「眼前我不想做任何事情。這個方案仍然只是個很可能被消滅在萌芽狀態的愚蠢念頭。我只是想讓情報界以外有人知道這件事。如果流傳出一些胡說八道,裡根像尼克松對竊聽一事那樣對殺戮撒謊的話,至少你還瞭解真相。」

「現在,我們只能期待這個方案永遠不要施行。」

「老天保佑。」

「我們已經選好了第一個目標,」蒂姆·泰德爾對卡梅隆說,「我們要搞個大傢伙。」

「法德拉拉嗎?」

「就是他本人。」

卡梅隆點了點頭。穆罕默德·侯賽因·法德拉拉是穆斯林學者中的權威和什葉派的領袖。在布道中,法德拉拉號召穆斯林武裝起來,對抗黎巴嫩的以色列佔領軍。真主黨說法德拉拉的布道只是起到了精神鼓舞力量,但中央情報局卻堅信他是綁架事件的主謀。卡梅隆樂於看到他死。

卡梅隆和蒂姆坐在卡梅隆蘭利的辦公室。卡梅隆的書桌上放著一個附有照片的鏡框,照片上卡梅隆正在和尼克松總統進行深談。蘭利是幾個少有幾個人們仍然以為尼克松工作過為傲的地方之一。「法德拉拉正在謀劃更多的綁架事件嗎?」

蒂姆反問道:「教皇正在謀劃著做更多的洗禮嗎?」

「暗殺隊伍怎麼樣了?他們可靠嗎?他們聽話嗎?」弗洛倫斯·基莉的反對沒有成功,但她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卡梅隆這時想起了她說過的話。

蒂姆歎了口氣說:「卡梅隆,如果他們能信得過,是一些尊敬權威、有擔當的人,那就不會應召做僱傭殺手了。他們的可靠性和以往的僱傭殺手差不了太多。就現在而言,我們或多或少還可以控制得住他們。」

「至少我們沒在出錢養他們。我從沙特人那裡弄到了三百萬美元。」

蒂姆揚起眉毛。「這事辦得好。」

「謝謝你這麼說。」

「我們也許可以考慮在技術上把這個方案置於沙特情報機關的控制之下,便於到時候更容易否認和這件事的關係。」

「好主意。但即便是這樣,在法德拉拉被殺以後,我們還是需要準備好一番說辭。」

蒂姆想了一會以後說:「把責任推到以色列頭上好了。」

「這個主意很棒。」

「所有人都會相信這種事是摩薩德干的。」

卡梅隆不自在地皺起眉頭。「我仍然很擔心。希望能知道他們想如何實施這個方案。」

「毫不知情會更好。」

「我必須知道。我可能會去黎巴嫩實地去看一看。」

「如果要去的話,」蒂姆說,「千萬小心一點。」

卡梅隆租來一輛白色的豐田科羅拉,從貝魯特開車向南前往穆斯林聚居的比爾阿爾拜德區。這個區域都是醜陋的水泥住房,其間點綴著幾座雄偉的清真寺。每座清真寺的地基都很寬廣,像是在粗糙松樹林中間的空地上種了幾株園景樹。儘管街區很窮酸,但狹窄馬路上的車卻有很多,小店裡和街攤旁都聚滿了人。天很熱,豐田車沒有空調,但卡梅隆還是緊閉著車窗,不想和桀驁不遜的穆斯林打交道。

卡梅隆曾經和一個中央情報局嚮導來過一次,很快發現阿亞圖拉法德拉拉就住在這條街上。卡梅隆緩慢地開過一幢幢高層住宅樓,然後繞過街區,把車停在離目標大樓一百碼的對面街沿。

同一條街上有幾幢別的住宅樓,一家電影院,以及最為重要的一座清真寺,每天下午,法德拉拉都要從住宅樓走到清真寺做禱告。

暗殺小隊準備利用這個機會殺了他。

千萬不要出岔子啊,卡梅隆祈禱道。

在法德拉拉從住宅樓到清真寺的短短這條路上,路邊停著的車一輛接著一輛。這些車裡的一輛藏著炸彈,但卡梅隆不知道究竟放在哪一輛上。

附近藏著個殺手,這個殺手和卡梅隆一樣觀察著這條街道,等待著阿亞圖拉的到來。卡梅隆細細審視著汽車和居高臨下的窗戶。但沒找到那位槍手。這非常好。刺客應該像要求的那樣好好隱藏。

沙特人向卡梅隆保證,無辜的旁觀者不會受傷害。法德拉拉總是被衛兵所環繞:一些衛兵難免會受傷,但他們能使尋常百姓遠離阿亞圖拉。

卡梅隆擔心炸彈的威力是否可以預測得很準確。不過平民經常會在作戰中受傷。日本在廣島和長崎死了多少婦孺啊!不過,那時美國和日本處於交戰狀態,但黎巴嫩和美國卻並不敵對。卡梅隆只能告訴自己,情況雖然不同,但道理是一樣的。如果能達到想要的結果,少許過路人受些擦傷和瘀傷也完全沒事。

但他還是對街上過多的路人感到擔心。汽車炸彈更適用於人跡罕至的地帶。這裡更適合於攜帶者高性能步槍的槍手。

現在再要改主意已經太晚了。

他看了看表。法德拉拉比平時晚了。這讓人非常不安。卡梅隆希望他能趕快出現。

不知為何,街上有許多女人和女孩。過了一會兒,卡梅隆才看出她們正從清真寺走出來。清真寺想必舉辦了一場類似於基督教母親聚會的活動。擠滿在這條小街上的女人讓卡梅隆有些氣急敗壞,暗殺小組也許得延遲他們的爆炸行動。

卡梅隆希望法德拉拉能出現得更遲些。

他再一次朝街上看過去,尋找似乎隱藏著無線電發報裝置的警覺男人。這次他想他應該找到那個人了。離他三百碼的清真寺對面,一幢出租公寓樓的一樓邊牆開著扇窗戶。如果不是緩緩西下的夕陽反射出人的倒影,卡梅隆不會注意到那扇窗。卡梅隆無法看見這個人的面容,但能辨認出他的肢體語言:緊張,繃直身體不動,等候,害怕,兩隻手抓著可能是帶著長長的可伸縮天線的晶體管收音機似的東西,但沒人會拿著晶體管收音機給人以致命一擊。

更多的女人從清真寺裡出來,一些人僅僅戴著頭巾,另一些人穿著隱沒全身的罩袍。這些女人擠滿了馬路兩側的人行道。卡梅隆希望這番擁堵可以早點結束。

他望著法德拉拉住的那幢住宅樓,驚恐地發現阿亞圖拉在六七個人的簇擁下正在從樓裡出來。

法德拉拉是個長著白色長鬍子,個子很小的老人。他戴著頂黑色的圓帽,穿著件白色的長袍。法德拉拉的臉上露出智慧警覺的神情,當一行人從住宅樓走上小街時,他對同伴說的什麼話微微地笑了笑。

「不要!」卡梅隆大聲說,「千萬別是現在。」

他看著街道。人行道上仍然簇擁著女人和女孩,她們談笑風生,像所有做完莊嚴儀式離開聖殿的人一樣如釋重負地笑著鬧著。這一天的任務完成了,她們的靈魂得到了淨化,準備回到世俗的生活之中,進行晚上的飯食,談話和消遣,和家人和朋友們待在一起。

但其中一些人即將迎來的是死亡的命運。

卡梅隆跳下車。

他瘋狂地向殺手隱藏的出租公寓樓窗戶揮手,但窗戶那邊並沒有反應。這並不奇怪:卡梅隆離那扇窗太遠了,殺手的注意力又都在法德拉拉身上。

卡梅隆看著馬路對面。法德拉拉正邁著輕快的步伐遠離卡梅隆,朝清真寺和殺手躲藏處走去。爆炸馬上要發生了。

卡梅隆沿著街道朝出租公寓樓跑去,但因為街上的女人實在太多,他跑的速度非常慢。作為一個在穆斯林婦女間左衝右撞的男人,他遭到了許多白眼。跑到法德拉拉的正對面時,一個衛兵把他指給了另一個衛兵。不用多久,就會有人過來招呼他。

卡梅隆不顧一切地往前跑。他在離住宅樓五十碼的地方停住腳步,一邊揮手,一邊朝窗戶裡的殺手大嚷。這時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殺手了,是個留著小鬍子的阿拉伯年輕人,臉上一副驚恐的表情。「別引爆!」儘管知道這會危及自己的生命,但卡梅隆還是對他大聲喊。「終止,終止,看在上帝的份上,快終止引爆!」

有人在後面抓住他的肩膀,用刺耳的阿拉伯語說著些威脅性的話語。

這時,響起了一陣巨大的衝擊聲。

卡梅隆被放平在地。

他像被人用木板打在背上一樣上氣不接下氣。他的頭受傷了。他能聽見尖叫聲,男人的詛咒聲以及掉下的瓦礫砸在地上的聲音。他喘著氣翻了個身,盡力站了起來。他還活著,至少受傷不重。一個阿拉伯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腳邊的地上,也許就是剛才抓住他肩膀的那個男人。這個男人似乎承受了爆炸產生的衝力,用身體遮擋住了卡梅隆。

他看著街對面。

「哦,我的老天啊。」他驚歎道。

馬路對面到處都是屍體,有的扭曲變形,有的渾身是血,有的斷了四肢。沒躺在地上的人有的蹣跚行走,有的在給傷口止血,有的在尋找親戚或朋友。一些人中東式樣的寬鬆衣服被炸飛了,許多女人在邪惡的死亡氣息中半裸著身體。

兩幢住宅樓的前沿遭損。建築物上的石塊和住家裡的東西在不斷往下掉,其中既有大塊的石料,也有椅子和電視機。幾幢大樓著了火。馬路上到處都是毀壞的汽車,這些車像是被從一定高度拋下,隨意地掉在地上似的。

卡梅隆立刻意識到這次爆炸的威力很大,大得超出了他的預想。

他在街對面看到了白胡黑帽的法德拉拉,這位阿亞圖拉正被幾個貼身保鏢簇擁著送回他所居住的住宅樓。他看上去沒有受傷。

任務失敗了。

卡梅隆看著發生在法德拉拉周圍的這場大屠殺。大屠殺中死了多少人?他估計死了五六十個人,甚至可能有七十人。受傷的應該不下百人。

他必須離開這裡。很快人們就會考慮這起爆炸是誰幹的。儘管臉腫了,西裝破了,但人們還是知道他是個美國人。他必須在有人意識到可以立刻展開報復之前盡快離開這裡。

他匆匆回到車旁。所有車窗都被震碎了,但車似乎能開。他打開車門,看見駕駛座上全都是碎玻璃。他脫下夾克,用夾克掃去了座位上的玻璃碴子。擔心沒有把玻璃碴子清除乾淨,他索性把夾克墊在了駕駛座上。他坐進車,把車發動起來。

車開動了。

他調了個頭,把車開離了爆炸現場。

卡梅隆回憶起弗洛倫斯·基莉當時那番他覺得過分誇大的話。「在任何文明國家的法律看來,這種事都是謀殺。」她說。

但這不僅僅是謀殺,這是大規模屠殺。

裡根總統是這次大規模屠殺的罪人。

卡梅隆·杜瓦也是。

傑克正在客廳的小桌子上和教母瑪麗亞玩拼圖遊戲,傑克的父親喬治則在一旁看著。星期日下午,瑪麗亞和喬治父子一起在喬治王子縣傑姬·傑克斯的家裡。這天上午,他們一起去了伯特利福音教堂,然後吃了傑姬做的淋了洋蔥汁的炸豬排,另外還吃了豇豆。瑪麗亞選了一套對五歲孩子來說既不太難,也不太容易的拼圖板過來。再過一會兒,瑪麗亞就會回家,喬治要把傑克開車送回維雷娜那裡。接著喬治要在廚房的餐桌上研習幾小時文件,為下周的國會會議作準備。

但他很享受沒急事要處理時的這份安逸。下午的陽光照在垂在拼圖板上的傑克和瑪麗亞頭上。傑克很快會變成個翩翩少年,喬治心想。他額頭很高,長著大眼睛,扁平的鼻子,充滿笑意的嘴,整潔的下巴,五官的比例非常勻稱。傑克的表情已經反映出了他平易的性格。傑克完全沉迷在拼圖板帶給他的挑戰中,和瑪麗亞拼出正確的一塊拼板後,他會露出滿意的笑容,小臉蛋上喜笑顏開。喬治從來沒遇見過比看到自己孩子心智成長,對數字、字母和週遭的事物每天都有新的理解,對周圍的人和社會組織一天比一天感興趣更具吸引力,更讓人感動的事情。看著傑克跑跑跳跳,扔一隻球,喬治覺得自己簡直像在目睹一個奇跡似的。但眼前傑克這種凝神專注的樣子卻更讓他心動。看到兒子專注的樣子,喬治不禁流出了敬畏、感恩、驕傲的淚水。

他也很感謝瑪麗亞。瑪麗亞每個月總會來一次,每次來都會帶禮物,每次來都會陪教子玩上一會兒,給他講故事,跟他說話,陪他玩遊戲。在父母離婚的創傷中,瑪麗亞和傑姬使傑克的情緒穩定下來。喬治離開和維雷娜一起居住的家已經一年了。傑克不像起初那樣在半夜驚醒,大哭大鬧了。他似乎已經適應了新的生活方式——但喬治還是忍不住為父母離婚對傑克造成的長期影響感到擔心。

傑克在瑪麗亞的幫助下完成了拼圖。傑克把傑姬奶奶叫進客廳欣賞拼圖,接著傑姬把傑克帶進廚房喝了杯奶,吃了塊餅乾。

喬治對瑪麗亞說:「謝謝你為傑克所做的這一切,你是世上最偉大的教母。」

「這不算是犧牲,」瑪麗亞說,「能多瞭解一點他對我是種快樂。」

瑪麗亞明年就五十歲了。她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她在芝加哥有侄子侄女,但她把自己全部的愛都傾注在了傑克身上。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瑪麗亞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瑪麗亞起身關上客廳門,喬治很想知道瑪麗亞會對他說些什麼。

瑪麗亞坐下對喬治說:「我要對你說的是前天貝魯特汽車炸彈爆炸的事情。」

「太可怕了,」喬治說,「貝魯特的汽車爆炸造成八十人死亡,二百多人受傷,其中大部分是女人和女孩。」

「汽車炸彈不是以色列人放的。」

「那會是誰呢?」

「是我們幹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這是裡根總統主動挑起的反恐行動。執行行動的都是些外國人,但他們在中央情報局受訓,由中央情報局資助,聽中央情報局指揮。」

「我的老天!可法律規定總統實施的任何秘密行動都得向我所在的委員會報告啊!」

「我想你會發現他知會了委員會的主席和副主席。」

「太聳人聽聞了,」喬治說,「但我聽你的口氣很確定。」

「是一個資深的中央情報局僱員告訴我的。許多中情局老資格特工反對這個方案。但總統想這麼幹,比爾·凱西強制局裡通過了這個方案。」

「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喬治不理解總統和凱西為什麼決定這麼幹,「這是大規模的屠殺!」

「他們極力想停止在中東日益增加的綁架事件。他們覺得法德拉拉是這一系列事件的主謀,試圖把他除掉。」

「他們把事情搞砸了。」

「但還是殺了好多人。」

「這件事必須被曝光。」

「我也這樣想。」

傑姬走進客廳。「我們的小男子漢要回家見媽媽了。」

「我這就來,」喬治站起身,「交給我,」他對瑪麗亞說,「這事我來搞定。」

「謝謝你。」

喬治和傑克一起上了車,林肯緩緩地經過城郊的街道開到維雷娜家。喬治看到加斯帕·默裡的黃銅色凱迪拉克和維雷娜的紅色美洲虎在車道上停在一起。如果凱迪拉克意味著加斯帕在維雷娜家的話,這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維雷娜穿著一件黑色T恤和一條褪色的藍色牛仔褲走到門前。進門以後,維雷娜馬上帶傑克去洗澡了。看到加斯帕走出廚房,喬治馬上上前搭話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說上會兒話。」

加斯帕立刻警覺起來,但還是同意了。

「進書房聊——」喬治差點把話說成「進我的書房聊好嗎?」但他及時修正了自己,沒把「我的」這個字眼說出來。

「好吧。」

他痛苦地看著原先自己書桌上加斯帕的那台打字機以及記者也許會用到的一摞參考書:《美國名人錄》《世界地圖集》《王室貴族百科全書》和《美國政治年鑒》。

書房很小,裡面只有一把扶手椅。喬治和加斯帕都不想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尷尬了一陣以後,加斯帕拿來一把辦公椅,把辦公椅放在扶手椅的對面,兩人才坐了下來。

喬治把瑪麗亞說的事情告訴了加斯帕,但沒有點出瑪麗亞的名字。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心裡暗暗在想,維雷娜為何寧可要加斯帕卻不要他。在喬治眼裡,加斯帕是個無情又自私自利的人。喬治向媽媽問過這個問題,傑姬說:「加斯帕是個電視明星,維雷娜的父親是個電影明星。維雷娜為民權運動的明星馬丁·路德·金整整工作了七年。也許她希望她的男人必須是個明星。說到底,這種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這是個爆炸性的新聞,」喬治把整件事說出來以後加斯帕說,「你的消息來源信得過嗎?」

「和以前告訴你的消息是同一個來源,完全可以信得過。」

「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裡根總統就是大屠殺的兇手。」

「沒錯,」喬治說,「這我完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