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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7 監聽 1972-1974年 第四十六章

傑姬·傑克斯做了烤雞、甜土豆、甘藍菜和玉米麵包。「正合我胃口。」瑪麗亞·薩默斯狼吞虎嚥地吃起了傑姬做的飯。瑪麗亞很喜歡這些菜。她注意到喬治吃得不多。他只吃了一點烤雞和一點蔬菜,沒吃麵包。喬治一直很挑食。

這是星期天。自從四年前瑪麗亞幫喬治找了福塞特·倫肖事務所的工作以後,她就像自家人一樣在傑克斯家進進出出。那年感恩節,喬治邀請瑪麗亞到家裡吃傳統的火雞晚宴,試著把兩人的情緒從尼克松競選勝利而導致的消沉中走出來。每到逢年過節,瑪麗亞總是很想念芝加哥的親人,喬治的邀請讓她心存感激。她喜歡傑姬的熱情和滿滿活力,傑姬似乎也開始喜歡上她了。從那以後,瑪麗亞每隔幾個月都會上傑克斯家一次。

晚飯後,三人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喬治走開後,傑姬問瑪麗亞:「孩子,你似乎很煩惱。有什麼心事嗎?」

瑪麗亞歎了口氣。傑姬很敏銳。「我要做一個相當艱難的決定。」瑪麗亞說。

「關於愛情還是工作?」

「工作。首先,尼克松並沒有我們擔心得那麼糟。他為黑人所做的事遠超所有人的預想。」她伸出手指數算,「首先,他要求建築工會在行業裡接受更多的黑人僱員。建築工會極力反對,但他堅持己見,毫不讓步。第二,他扶植有色人種的生意。三年來,有色人種開的公司所簽的政府合同從八百萬美金提高到兩億四千兩百萬美金。第三,他取消了學校的種族隔離。約翰遜時代通過了民權法,但真正實施的是尼克松。到尼克松第一任任期結束,黑人學生在南方各州黑人學校裡的比例從原先的百分之六十八下降到現在的百分之五十八。」

「好吧,我信你。你的問題出在哪兒呢?」

「在幫助黑人的同時,政府也在做著些完全錯誤的事情——我指的是犯罪。總統的一些作為完全沒把法律看在眼裡。」

「親愛的,罪犯都這副德性。」

「但人民公僕本應言行謹慎才對。我們本應謹言慎行,即便不贊同一些政治家的行為,也不應該對他們進行告發。」

「嗯,這的確是個兩難的選擇。當對上司的本分和對國家的本分背離時,你就無所適從了。」

「我本可以一走了事的。離開政府,我也許能掙得更多。但尼克松和手下卻還會像黑手黨黨羽那樣胡作非為下去。我不想在私人企業工作。我想讓美國變得更好,尤其對黑人變得更好。我願意為此付出一生。為什麼我要因為尼克松是個渾蛋而放棄這份工作呢?」

「許多政府人士都對媒體談過類似的看法。報道裡經常看得見『據消息人士透露』這幾個字。」

「我們之所以震驚是因為尼克松和阿格紐是宣誓遵從美國憲法才當選的。這種堂而皇之的欺騙讓每個人都很火大。」

「你得決定是不是要向媒體進行『披露』。」

「我的確為這事而苦惱不已。」

「作出決定以後,」傑姬不安地說,「你一定要小心點。」

瑪麗亞和喬治跟傑姬去伯特利福音堂做晚禮拜。晚禮拜結束以後,喬治開車送瑪麗亞回家。喬治仍然駕駛著第一次來華盛頓時開的那輛深藍色梅賽德斯。「這輛車幾乎所有零件都換過了,」他說,「花了我好大一筆錢。」

「幸好你能在福塞特·倫肖律師事務所賺上大錢。」

「我在那兒幹得還不錯。」

瑪麗亞意識到自己的肩膀挺得筆直,背疼得不行。「喬治,我想和你談件正事。」

「好啊,你說吧。」

她猶豫了。這個機會抓不住就永遠沒了。「過去一個月,司法部對三家不同公司的反壟斷調查被白宮直接下令取消了。」

「他們給出了什麼理由?」

「什麼理由都沒給。但這三家公司都是1968年尼克松參選時的主要捐款人,多半會在今年的連任選舉中繼續資助他。」

「可這是對司法獨立的公然對抗啊!這是樁大罪。」

「沒錯。」

「我知道尼克松是個騙子,但沒想到他這麼壞。」

「的確很難相信,我理解你這種感覺。」

「為什麼告訴我?」

「我想把這件事告訴媒體。」

「喔,瑪麗亞,這會有點危險。」

「我已經準備好要承受風險。但我會非常小心的。」

「很好。」

「你認識記者嗎?」

「當然,李·蒙哥馬利就是一個。」

瑪麗亞笑了。「我和他約會過幾次。」

「我知道——是我安排的。」

「這意味著他知道你我的關係。最好找個沒見過我的記者。」

「沒錯,找蒙哥馬利的確不合適。加斯帕·默裡怎麼樣?」

「《今日》節目華盛頓分部的主任嗎?那太理想不過了。你怎麼認識他的?」

「幾年前他當學生記者纏著維雷娜採訪馬丁·路德·金時,我就認識他了。六個月前,在我客戶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我們又見了一面。他告訴我,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的汽車旅館遇刺的時候,他和維雷娜正好都在現場。他問我維雷娜怎樣了。我只得告訴他我一點也不知道。加斯帕大概也被維雷娜吸引了。」

「大多數男人都這樣。」

「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你會去見默裡嗎?」瑪麗亞生怕喬治拒絕捲進情感糾紛,突然緊張起來,「你會把我告訴你的事對他說嗎?」

「這麼一來,我就像你們之間的聯絡人了,你和加斯帕之間就不會進行直接聯繫了。」

「是的。」

「這簡直像一部007的電影。」

「你會做這個聯絡人嗎?」瑪麗亞屏住呼吸。

喬治露齒一笑。「當然可以。」他說。

尼克松總統氣瘋了。

總統站在橢圓形辦公室金色窗簾旁的雙台座書桌後面。他低著頭,弓著背,濃密的黑色眉毛皺成一團。總統雙下巴上的鬍子和以往一樣沒有刮淨,表情凶巴巴的。他噘著嘴,一副似乎隨時會變成自憐的挑釁表情。

他咬牙切齒地說:「採取一切必要的手段,」他說,「堵住這些漏洞,防止進一步未經授權的洩密。我不介意你們會採取何種手段。」

卡梅隆·杜瓦和上司約翰·埃利希曼聆聽著總統的訓話。和父親祖父一樣,卡梅隆個很高,但埃利希曼的個子更高。埃利希曼是總統的國內事務助理。這個文縐縐的稱謂有些誤導:其實,埃利希曼是尼克松最親近的私人顧問之一。

卡梅隆知道總統為何會這麼生氣。他和埃利希曼都看了前一晚的《今日》。加斯帕·默裡把目光聚焦在尼克松的資助者身上。加斯帕宣稱尼克松取消了對三家大公司的反壟斷調查,這三家公司都對尼克松的選戰投入過大量的金錢。

這是事實。

更糟的是,加斯帕還暗示只要在競選年給尼克松的競選連任班子,即所謂的CREEP,捐贈大量的金錢,任何涉入調查的公司都可以改變調查的走向。

卡梅隆覺得這或許也是實情。

尼克松用總統的權力幫助朋友,打擊敵人。他用稅務審計和其他種種調查方式對獻金給民主黨的公司造成不利。

卡梅隆覺得這則報道虛偽得令人厭惡。所有人都知道政治就是這麼回事。競選資金除此之外還會從哪來呢。即便家族已經有了用不完的金錢,肯尼迪兄弟不也在做著幾乎同樣的事嗎?

洩露給媒體的消息損害著尼克松的統治根基。《紐約時報》援引白宮內部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消息來源,揭露尼克松政府的頭等機密是對越南的近鄰老撾進行轟炸。自由記者西莫·赫希發文披露,美軍在越南的美萊村屠殺了幾百名手無寸鐵的無辜村民——五角大樓千方百計想遮掩這項暴行。1972年1月,尼克松的支持率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迪克·尼克松覺得這是針對他個人的,他把一切都認為是針對他個人的。這天早晨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傷害,表情非常震怒。他認為世界上都是對他惡意滿滿的人,情報的洩露證實了他的妄想。

卡梅隆同樣很生氣。入職白宮以後,他希望成為改變世界的一分子。但尼克松政府所做的一切全被自由派和白宮內部具有反心的「消息來源」所敗壞。真是太讓人火大,太讓人沮喪了。

「這個加斯帕·默裡是什麼人?」尼克松問。

卡梅隆記得加斯帕。十年前杜瓦一家造訪倫敦的時候,加斯帕就住在威廉姆斯家。現在那裡成了共產黨同情者的樂土。

尼克松又問:「他是個猶太人嗎?」

卡梅隆覺得不耐,但還是把臉繃得緊緊的。尼克松經常會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把猶太人看作天生的間諜就是其中的一例。

埃利希曼說:「我不這樣看。」

卡梅隆說:「多年前我在倫敦見過默裡。他母親有一半猶太人血統,他父親是個英軍軍官。」

「默裡是英國人嗎?」

「是的,但我們不能用這個理由打擊他。他在越南為美軍服過役,經歷過實戰,拿到過軍功章。」

「無論如何,想辦法堵住這些漏洞。我不想聽做不到的理由,不接受任何辯解。我要的是結果。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堵住這些漏洞。」

卡梅隆愛聽這種殺氣騰騰的話。讓他精神振奮,充滿幹勁。

埃利希曼說:「謝謝你,總統先生。」說完就帶卡梅隆走了出去。

「任務安排得很明確。」離開橢圓形辦公室後,卡梅隆急切地說。

「盡快安排對默裡的監視。」埃利希曼斬釘截鐵地說。

「我會順利完成任務的。」卡梅隆說。

埃利希曼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卡梅隆離開白宮,沿著賓夕法尼亞大道走向司法部。

「監視」意味著很多事情。在某處隱藏錄音設備並不違反法律,但闖進房間偷放竊聽器就同時犯了私闖民宅和搶劫兩項罪行。除了極少的例子以外,竊聽和進行電話錄音都算違法。尼克松政府認為,只要得到了司法部長的授權,竊聽就合法了。白宮在過去的兩年裡安排了十七次竊聽,每次都以國家安全為由得到了司法部長的授權,由聯邦調查局進行實施。卡梅隆此行是落實司法部長對第十八次竊聽的許可。

卡梅隆對加斯帕·默裡年輕時的記憶已經很依稀了,但還記得殘忍地把十五歲的他一腳踢開的伊維·威廉姆斯。當卡梅隆向伊維表白後,她斥責他荒唐。卡梅隆追問原因,伊維回答:「你這個笨蛋,我愛的是加斯帕。」

他告訴自己那只是愚蠢的青春期行為。伊維現在是電影明星,支持從民權到性教育的一切共產主義主張。在她弟弟的電視訪談節目裡,她甚至吻了珀西·馬昆德,使那些連白人觸碰黑人都不習慣的電視觀眾大為震驚。伊維自然早就不愛加斯帕了。她和漢克·雷明頓約會過很長一段時間,但現在已經不在一起了。

但被拒絕的記憶仍然讓他燒心地疼。卡梅隆仍然總是被女人排斥,甚至在尼克松當選總統那夜被斯蒂芬妮·馬普爾拒絕。後來,卡梅隆和斯蒂芬妮都在華盛頓工作,斯蒂芬妮最終同意和卡梅隆上了床。但只睡了一次,斯蒂芬妮就不願意再和他約會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比一開始就拒絕他還糟。

卡梅隆知道自己又高又笨,但同樣又高又笨的父親卻很招女人愛。卡梅隆就這點委婉地問過母親。「你是怎麼愛上爸爸的?」他曾經這樣問過,「他可不算英俊。」

「但他特別好。」貝拉說。

卡梅隆不能理解母親說的話。

到達司法部以後,卡梅隆走進安置著裝飾吊燈的大廳。他知道授權不會有障礙:司法部長約翰·米切爾是尼克松的密友,擔任過1968年選戰的競選經理。

鋁制的電梯門開了,卡梅隆走進電梯,按下到五樓的按鈕。

在華盛頓十年的官場縱橫中,瑪麗亞學會了怎樣進行觀察。她的辦公室處於通向部長辦公室的走廊一側,她一直把門開著,便於看到進進出出的人。《今日》節目爆出她報料新聞的隔天,她對外面的動靜非常警覺。她知道白宮肯定會反應很大,很想看看白宮究竟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看見埃利希曼的一個隨從從走廊裡走過去以後,她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司法部長正在開會,暫時別去打擾他。」瑪麗亞趕上他之後說。她以前曾見過這個人。這是個又高又瘦的白人青年,樣子笨笨的,兩隻肩膀像西裝的晾衣桿一樣愣愣地杵在那裡。瑪麗亞很瞭解這種聰明但卻幼稚的人。她露出友善的笑容說:「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這種事不能和秘書談。」青年人怒氣沖沖地說。

瑪麗亞感覺到了什麼。她預知到了危險。她裝出一副樂於助人的樣子。「好在我不是秘書,我是個律師,名叫瑪麗亞·薩默斯。」

青年顯然對黑人能當上女律師感到難以置信。「你從哪兒畢業的?」他狐疑地問。

他也許希望瑪麗亞說出一個沒人聽說過的黑人學院的名字,這讓說出「芝加哥法學院」這個名稱的瑪麗亞感到非常快慰。她禁不住反問了句:「你是從哪兒畢業的?」

「我不是律師,」他說,「我是加大伯克利分校俄語專業畢業的,我叫卡梅隆·杜瓦。」

「我知道你,你為約翰·埃利希曼工作。去我的辦公室談吧。」

「我要等司法部長來。」

「是關於昨晚電視節目的事嗎?」

卡梅隆偷偷地四下看了兩眼。沒人偷聽他們的話。

「我們必須做點事情,」瑪麗亞斷然說道,「政府工作不能允許這種漏洞一直存在,」她假裝憤慨,「這是無法想像的。」

年輕人的態度熱絡起來。「總統也是這個想法。」

「但我們該怎麼辦啊?」

「我們要對加斯帕·默裡進行監聽。」

瑪麗亞倒吸了一口冷氣。幸好被我碰著了,她心想。但她卻說:「非常好——終於有人採取強硬行動了。」

「能從政府內部得到機密信息的記者肯定會對國家安全形成威脅。」

「是的。你完全不必擔心文件方面的事。今天我會把授權申請放在米切爾的辦公桌上。據我所知,他肯定會簽字。」

「謝謝你。」

瑪麗亞發現卡梅隆正在盯著她的胸部。把她當成秘書和黑人之後,他終於把她當作一個有吸引力的女人在看了。嘴上沒毛的男人總是這麼好猜。「這是所謂的秘密調查。」具體指非法潛入和竊聽,「喬·烏戈在聯邦調查局負責這方面的事情。」

「我現在就去見他,」聯邦調查局也在同一幢樓內,「瑪麗亞,謝謝你的幫助。」

「杜瓦先生,再見。」

看著卡梅隆離開走廊以後,瑪麗亞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她拿起電話。撥了福塞特·倫肖律師事務所的號碼。「我想給喬治·傑克斯留個口信。」她說。

喬·烏戈長著一對湛藍色的眼睛,皮膚蒼白,像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和所有的聯邦調查局特工一樣,他的衣著非常保守:灰西裝,白襯衫,普普通通的領帶,一雙尖頭皮鞋。卡梅隆自己也穿得很保守,但到了調查局辦公室以後,他那帶有大翻領的棕色條紋西服和喇叭褲馬上就顯得卓爾不群起來。

卡梅隆告訴烏戈,他為埃利希曼工作,然後馬上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我需要對電視記者加斯帕·默裡進行監聽。」

喬皺起眉。「監聽《今日》節目的辦公室嗎?如果這種事傳出去……」

「不是他的辦公室,是他的家。我們所說的這個洩密人很可能晚上偷偷溜出門,找付費電話給他家打電話。」

「這樣做也會有問題,聯邦調查局再也不幹那種活兒了。」

「什麼?這是為什麼?」

「胡佛先生認為聯邦調查局有為政府的人背黑鍋的風險。」

卡梅隆無法進行反駁。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如果在侵入記者的家時被抓個正著,總統肯定會推個一乾二淨。這就是幹這行的規矩。多年來埃德加·胡佛一直在違章辦事,但不知為何最近收斂多了。七十五歲的胡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心智健全。

卡梅隆抬高了嗓門:「總統要求進行竊聽,司法部長很願意給出授權。你想拒絕嗎?」

「放鬆點,」烏戈說,「總統的需要總會有辦法滿足。」

「你是說你肯幹嗎?」

「我是說找得到辦法,」烏戈在便箋簿上寫了點字,然後把寫了字的那張紙撕下來,「給那傢伙打電話,過去他一直為調查局搞竊聽。現在他退休了,這意味著他可以私下裡做這種事。」

卡梅隆對私下幹這個感到很不安心。他很想知道這樣做究竟意味著什麼。但他又感到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

他接過烏戈遞過來的紙。紙上寫著「蒂姆·泰德爾」的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我今天就給他打電話。」卡梅隆說。

「記得打公用電話。」烏戈說。

密西西比州羅斯市的市長坐在福塞特·倫肖律師事務所喬治·傑克斯的辦公室裡。市長的名字叫羅伯特·丹尼。「就叫我丹尼吧,所有人都認識丹尼,甚至連我嬌小玲瓏的老婆也叫我丹尼。」喬治十幾年來一直在和這種醜陋、肥胖、滿嘴髒話、愚蠢的白人種族分子作鬥爭。

羅斯市在政府的幫助下建起了機場。但聯邦資金的受益人必須是就業機會均等的僱員。但司法部的瑪麗亞卻聽說,除了搬運工外,機場完全沒有黑人僱員。

喬治經手的都是這類案子。

丹尼居高臨下地說:「喬治,南方做事稍微與這有點不一樣。」

這我還不知道嗎?喬治心想。十一年前你們這群流氓打折了我的胳膊,現在天一冷,受傷的地方還鑽心的疼呢!

「羅斯人可不想去黑人管理的機場,」丹尼說,「他們會有安全方面的顧慮。我想你應當會理解我。」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你這個白癡種族分子。

「老倫肖是我哥們兒。」

喬治知道,倫肖和丹尼根本不怎麼熟。律師事務所的資深顧問倫肖僅僅見過他兩次。丹尼這樣說只是想讓他緊張而已。如果把事情弄糟了,上司肯定會遷怒於你。

丹尼說:「他說你是華盛頓能讓我擺脫司法部糾纏的最佳人選。」

喬治說:「他說得對,我對付司法部的確很有一套。」

和丹尼一起來的有兩位市議員和他們的三位助理,六個人全都是白種人。他們靠在椅子上,神態安然。喬治再次保證他們的問題可以得到解決。

「現在我們有兩個辦法可以解決這事,」喬治說,「我們可以上法庭,挑戰司法部的裁定。他們的裁定書一般都不會很嚴密。我們可以在裁定書的論點中尋找差錯,在報告中找到錯誤和偏見。上庭起訴對我們公司很有利,我們打官司的收費很高。」

「我們付得出這筆錢。」機場顯然是件有利可圖的買賣。

「上法庭也有兩個不利之處,」喬治說,「首先,官司會拖得很久——你們希望機場盡快造好投入運營。其次,沒哪個律師有把握告訴你法庭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法庭會怎樣判決誰都預料不準。」

「華盛頓也許如此。」丹尼說。

羅斯的法庭判決顯然可以依丹尼的意志而改變。

「或者,」喬治說,「我們可以尋求和解。」

「和解可能會包含哪些內容?」

「分階段引入各種層次的黑人僱員。」

「什麼要求都可以先答應下來!」丹尼說。

「他們並不傻,工資會反映在和解協議上。」

「你覺得他們還會提出哪些條件?」

「只要能反映出的確有了改變,司法部完全不會在乎條件的具體內容。但他們會向羅斯的黑人團體徵求意見。」喬治低頭看了眼桌子上的文件,「這個案子原本就是由羅斯平等權利基督教協會向司法部提出的。」

「該死的共產黨人。」丹尼說。

「司法部多半會同意得到那個組織首肯的和解協議。一旦達成協議,司法部就和你們兩方一點不相關了。」

丹尼的臉漲得通紅。「我才不去和那個該死的羅斯平等權利基督教協會協商呢!」

「如果想快點解決問題的話,還是和他們協商會比較好。」

丹尼被激怒了。

喬治趕緊又說:「你不用和他們面對面。事實上我建議你根本別和他們說話。」

「那誰去和他們協商呢?」

「我去,」喬治說,「我明天就飛過去。」

市長開心地笑了。「只有你能做得到。因為膚色的緣故,只有你能說服他們回心轉意。」

喬治真想勒他的脖子。「市長先生,或許該改叫你丹尼吧,別會錯意了——你應當作出一些真正的改變。我的工作是盡可能讓他們不惹麻煩。你是極富經驗的政治人物,應當知道公共關係的重要性。」

「這倒是真的。」

「出現任何關於平等權利基督教協會讓步言論的話,整個交易就毀了。儘管不情願,但你們最好還是優雅地做些讓步,以利機場盡快投入建設為城市服務。」

「明白了。」丹尼眨了眨眼說。

丹尼不知不覺地同意改變幾十年來的陋習,在機場僱傭更多的黑人員工。這僅僅是前進之路上邁出的一小步,但喬治卻對此感到有些欣慰。除非讓自己和別人信服在黑人用工方面取得了巨大的進展,喬治才會真正感到高興。

喬治對他回眨了幾眼。

田納西州的客戶代表離開辦公室以後,喬治的秘書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張紙。

紙上記著一條電話口信:「明天晚上六點巴尼環形街福音堂有個禱告會。」

秘書露出吃驚的表情,像是對喬治把晚飯前的時間花在教堂感到很不理解。

喬治知道這條口信是瑪麗亞留下的。

卡梅隆不喜歡蒂姆·泰德爾。蒂姆留著軍人短髮,穿著件獵裝。在這個所有人都會留上點鬢角的時代他甚至連鬢角都沒留。卡梅隆覺得蒂姆給人留下的印象太過狂熱,這個人顯然很喜歡一切偷偷摸摸的事情。卡梅隆很想知道如果他要蒂姆殺了加斯帕·默裡,蒂姆會是何種反應。

泰德爾不介意違法,但習慣為政府工作的他還是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出現在卡梅隆的辦公室,向卡梅隆遞交了手寫的計劃書和預算報告。

在計劃中,他首先會安排三個人對加斯帕·默裡的公寓監視兩天,以摸清默裡的活動規律。接著他們會在確定保險的時間潛入默裡家,在他的電話裡植入一個發報機。他們還會在附近放一個磁帶式錄音機,也許會放在樓頂,把錄音機放在一個外面貼有「五萬伏高壓——禁止觸碰」標籤的箱子裡,以避免受到不必要的干擾。之後的一個月,他們每二十四小時會換次磁帶,泰德爾將向卡梅隆提供所有電話的錄音。

整個計劃需要的開支是五千美元。卡梅隆可以從CREEP的行賄基金裡拿到這筆錢。

卡梅隆把建議書呈交給埃利希曼,心裡明白自己已經跨越了一條紅線。有生以來,他還從來沒做過犯法的事情。從這一刻開始,他將變成非法闖入民宅的同謀。但這卻是必需的:漏洞必須得堵上,總統也說過了:「我不介意你們會採取何種手段。」但卡梅隆的感覺還是不太好。他像是在黑暗中跳下跳水板,卻完全看不見跳水板下方的水。

約翰·埃利希曼在同意欄裡打了個對勾。

然後他又寫下了一行令人心驚的小字:「必須保證此次行動的不可追蹤性。」

卡梅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出了岔子,他得付上所有的責任。

五點半,喬治離開辦公室,驅車前往國會山以東遍佈著廉租房的巴尼環形街。教堂是被六角形網眼鐵絲網圍著的空地上的一間小屋。教堂裡的硬木椅已經坐得半滿了。進行禱告的都是黑人,大部分是婦女。這是個私下裡會面的好地方: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在這會像桌布上的污漬一樣顯眼。

一個女人轉過身,喬治馬上認出這是瑪麗亞·薩默斯。他坐到瑪麗亞身旁。

「怎麼了?」他輕聲問,「什麼事這麼急?」

瑪麗亞在嘴唇上豎起根手指。「之後再跟你說。」

喬治無奈地笑了笑。他得在祈禱時坐上一個小時。這說不定對他的靈魂治癒會很有好處呢!

喬治很高興成為瑪麗亞間諜遊戲的一分子。福塞特·倫肖律師事務所的工作無法滿足他對正義的嚮往。他的工作能為黑人爭取到一些平等的權益,但既零碎又收效甚微。三十六歲的他已經知道,更完美的世界不是那麼容易達成的,但他還是希望除了讓機場多雇幾個黑人員工之外,再多做一些為黑人謀福祉的事情。

一個穿著袍子的牧師走進教堂,開始了約十五分鐘的即席禱告。接著他讓會眾安靜,在沉默中和上帝對話。「我們很願意讓被聖靈打動的禱告者向其他人分享他的禱告。使徒保羅教導我們,女人在教堂裡應該保持沉默。」

喬治心知瑪麗亞會對這種披著宗教外衣的性別歧視感到非常憤怒,故意用手肘支了支瑪麗亞。

喬治的母親很喜歡瑪麗亞。喬治猜測傑姬也許覺得自己如果能晚生二十年的話,也許能成為瑪麗亞那樣的人。她也許會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一份好工作,買得起鑲嵌珍珠的黑裙子。

禱告時喬治想到了維雷娜。加入黑豹黨以後,喬治就再沒有維雷娜的消息了。他試著去相信維雷娜在黑豹黨裡承擔的都是些諸如為那些一早到白人辦公室洗洗刷刷的黑人母親的孩子燒免費早餐的工作。但瞭解維雷娜的喬治知道,如果有人要維雷娜搶銀行,她也會橫下心去幹。

又一次冗長的禱告以後,牧師結束了禱告會。說完「阿門」之後,會眾們開始三三兩兩交談起來。會眾的說話聲很大,喬治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害怕被人偷聽,自由地和瑪麗亞交談。

瑪麗亞飛快地說:「他們準備竊聽加斯帕·默裡家裡的電話。埃利希曼的一個手下從白宮過來拿授權書時正好碰上了我。」

「顯然是加斯帕上次電視節目惹的事。」

「被你猜對了。」

「他們要找的其實不是加斯帕。」

「我知道,他們要找透露消息的人,也就是我。」

「我今天就去見加斯帕,讓他在家打電話時盡量留心。」

「謝謝你。」她看了看四周,「我們在這兒還是太顯眼了。」

「為什麼?」

「穿著太好了,一看就知道我們不屬於這兒。」

「秘書也覺得我很奇怪,我們快走吧。」

「我們不能一起走。你先走。」

喬治離開小教堂,駕車前往白宮。

他覺得瑪麗亞不是唯一把情報洩露給媒體的人:應該還有很多。總統對法律的肆意踐踏震驚了許多政府僱員,他們不惜違背謹慎原則,把消息透露給媒體。這種罪行出現在一個以法律和秩序為準繩進行競選的總統身上完全難以想像。喬治覺得美國人民都是這個巨大騙局的受害者。

喬治琢磨著哪裡去見加斯帕為好。上次他直接去了《今日》節目的辦公室。去那一次也許不那麼危險,但他不應該再去第二次。喬治不想讓政府裡的人知道他經常和加斯帕見面。另外,為了不讓人覺得可疑,兩人的見面應該是隨意的,而非鬼鬼祟祟的。

喬治把車開到加斯帕辦公室附近的停車場。停車場三樓有塊地方是《今日》員工的專用車位。他把車停在專用車位旁邊,找了個公用電話。

加斯帕正巧在辦公桌前。

喬治沒有說出名字。「週五晚上了,」他直截了當地說,「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辦公室?」

「馬上。」

「最好現在。」

「好吧。」

喬治掛上電話。

幾分鐘以後,一頭金髮的加斯帕拎著件雨衣下了電梯,走向黑色布頂篷的林肯大陸車。

喬治坐在加斯帕旁邊,把竊聽的事告訴了他。

加斯帕說:「我得把電話拆開,拿掉接收器。」

喬治說:「竊聽不到任何通話的話,他們就會知道竊聽的事已經被識破了。」

「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會另找辦法竊聽你,下次我們就沒那麼幸運能提前發現了。」

「該死,我幾乎所有重要的電話都打到家裡。怎麼辦?」

「重要線人打來電話,你就說很忙,待會兒再回電。然後出去找公用電話。」

「我會查出東西的。謝謝提醒。這是以前的線人告訴你的?」

「是的。」

「他的消息可真靈通。」

「沒錯,」喬治說,「他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