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圍棋還是沒下成,唐五氣呼呼的帶著唐七回家了。
第二天,過了生辰的翼王爺在書房中,掀開了罩在屏風上的布。
朱麒玉候在一旁,小心觀察著他父王的表情,發現從看到屏風的那一瞬間起,他的父王就沒變過表情,只是一直盯著屏風而已。
他覺得父王有點淡定過頭了,反正他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嘴巴都張大了。
過了許久,他忽然發現,父王的眼裡竟然有水光。
魁偉的男人接著摸鬍子的動作抹了把臉,斜眼看兒子恭敬的低頭站著,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然後道:“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是的,父王。”
“付了不小的代價吧。”
“還好,六箱書而已。”
“書?”翼王爺驚訝,“竟是拿書換的?”
“兒子覺得六箱書委屈了那繡屏,又欠了她一個人情。”
“嗯……”翼王爺點點頭,眼睛放在繡屏上不捨得移開,“這,真是那個唐家七小姐繡的?”
“錯不了,唐七小姐雖然名聲……那個,但是短暫接觸了一下,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那樣的人,不會說謊,也不屑頂替。”
“就見過那麼一會兒,你就看出來了?”翼王爺問道。
朱麒玉猶豫了一下,點頭:“兒子覺得,差不離,因為實在很明顯。”
“你覺得跟這樣的人相處怎麼樣?”
朱麒玉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道:“雖然有時候摸不著頭腦,但是還算輕鬆,至少不用擔心暗箭。”
“嗯,不錯。”翼王爺繼續看著繡屏,半晌才歎道,“你說,一個才八歲的小女娃,怎麼會有這樣的心境和見識?這看著,已經遠超為父了。”
朱麒玉想了想,道:“兒子倒覺得,正是因為她沒有受過世俗的約束,而且思想異於常人,才能有這般驚采絕艷的繡技。”
翼王爺聽了,不置可否,喃喃道:“六箱書,一副掠陣繡屏……兒子,你真是給了為父一個不小的驚喜啊!”
“父王喜歡就好,兒子看了以後,也差點想私吞呢!”朱麒玉喜道。
“不,不是指這個。”翼王爺搖頭,“你難道沒發現,真正的寶貝,究竟是什麼嗎?”
“父王指的是……唐七小姐?”
翼王爺笑而不語,朱麒玉見狀,也只好告退,關門前卻聽他父王歎道:“兒子,人這一生,何其短暫,奇人異事,又能得見幾多呢?”
朱麒玉點頭應是,關上門,仔細一想,卻恍然發現,他忽然很想再見見唐七。
翼王爺生辰第二天,花氏忐忑不安中,終於收到了翼王府有關壽禮的回執,裡面高度讚揚了花氏的良苦用心,並大肆稱讚了一番唐三小姐的賢良淑德花容月貌,最後委婉的表示,世子年齡尚小,暫時不考慮婚事,妃子世子妃一概不考慮。
花氏摔信,在房中轉了三圈,再次病倒。
而唐七,開始了每日一書的生活。
六箱書,上百本,夠她過好久的了。
很快,兩年過去了,唐七十歲。
這兩年她過得相當苦逼,最慘的莫過於掉牙,拔掉牙齒後,每一次檢查牙齒,她都不得不費勁的控制檢查者的腦電波來產生類似於牙床上一個白點的錯覺,然後在半夜或是上梁或是爬床來找回自己的牙齒藏著,等到該長好了,再塞回去。
期間她還隱約瞭解到,人類女性在一定年齡每個月會有排卵現象,屬於正常生理反應,意味著她還得每個月找幾天天天放血。
接著還有不久的將來即將出現的第二性徵等……
灰暗的未來。
唐七宅在屋中,真心想回家。
“青葉!在看書嗎?”外面傳來唐五的叫聲。
十二歲的男孩子身板也在飛漲,隱約有了未來修長的雛形,他手裡拿著一個巨大的風箏,大叫:“青葉!出來,哥帶你去放風箏!”
唐七翻個身:“不去。”
“去嘛!天氣多好!花兒都開了!我們去東湖踏青!”
“不去。”多說多錯多做多錯,唐七血的教訓。
“去!”
“不去。”唐七低下聲音,“我不說第四遍。”
“出來曬曬太陽嘛!這兩天姐姐的婚事煩得緊,爹娘才沒空管我,下次,想出去都沒人帶你出去啦!”
曬曬太陽這幾個字倒是真的打動了唐七,她想了想,起身:“那走吧。”
唐五笑得燦爛,卻見院子進來一個人,立刻沉下臉:“你怎麼又來了!”
唐靖宏無辜道:“我來找姐姐啊。”
“不用找了,今天她出門。”
“啊?”唐靖宏看向唐七,“姐姐,你不帶我玩嗎?”
“不帶。”
“唔……”唐靖宏低下頭,“這兩年只有七姐姐肯帶我玩,要是你都不帶我了,就沒人理我了。”
這句話大大滿足了唐五的虛榮心,他哈哈一笑:“你求我,我就帶你出去玩。”
唐靖宏想也不想,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唐五:“求求哥哥!帶我出去玩吧!”
“額。”唐五一言既出,沒了辦法,只好勉強同意,於是唐靖宏歡呼一聲,黏在唐七身邊,唐五又不爽了,“沒事就粘著青葉,你是不是男人啊!”
唐靖宏嘻嘻一笑:“我不是男人,我粘著青葉,我是青蟲!”
唐五手一抖,風箏險些落地。
唐七表情卻出乎意料的鎮定,過了一會才皺眉疑惑道:“你好像有點,噁心?”
“……這是有點嗎?這是相當噁心好吧!”唐五受不了的大叫,指著唐靖宏,“我就受不了你那粘了吧唧的樣兒!你姐都比你像個男人!”
“……”
東湖邊上東湖山,東湖山上東湖仙,東湖水上擷青蓮,東湖青蓮瞇姻緣。
春暖花開時節,東湖邊遊人如織,畫舫連綿,樂聲繚繞,笑聲不絕。
真是個很美妙的日子。
唐五當然不會帶著妹妹跟普通老百姓一樣隨便找一塊草坪撒歡的跑,而是帶著弟弟妹妹坐著馬車,一路穿過人最多的地方,穿過樹林,又進了山,一番盤繞,進了一個山谷,谷中三面環山,一面臨湖,還有精緻的庭院掩映在樹林假山中,真是應了一個詞,別有洞天。
此地自然很是清靜,庭院前的的空地也足夠寬廣,唐靖宏一直跟在唐七後面,眼睛滴溜溜轉,小聲道:“這地方真好。”
“那是當然!”唐五笑,“要不是我,你們還來不了這。”
“別人的地方?”唐七冷不丁問。
她說的是事實,本來唐五也不打算隱瞞,但是唐七說出來,卻讓他感覺自己的得瑟很二,只好支吾的:“嗯,啊,那個,別人的。”
“哦。”
“不過沒關係,不就是個聚會的地方嘛,來吧,先進去吃點東西。”
門口候著兩排小廝,衣著考究,見到唐五,一個進去通報,還有一個迎上來笑道:“見過唐五少爺,主子等你們很久了,這邊請!”
剛進去,又有兩個俏麗的小丫鬟走過來:“這位小姐請這邊走。”
“啊我都忘了。”唐五叫了一聲,“青葉,你先過去,和那些小姐們坐一會兒,聊聊天……或者不說話也行,等會大家出去了,我來找你。”
唐七跟著丫鬟走了兩步,回頭看向唐五,表情詭異:“聊聊天?”
“真的不說話也行的。”唐五流著汗強調。
“嗯。”唐七沉吟了一會,“我看的那些書,有用的吧。”
“啊對!”唐五道,“你看了那麼多書,沒事,難不倒你。”
“哦。”唐七點點頭,跟著丫鬟走了。
天可憐見,她真正的宅了兩年,一回都沒出去過,這一次出來就跟放風一樣,她都快以為自己是駐紮在一個裝飾詭異的哨所裡,而不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星球上。
丫鬟帶著唐七一路走過長廊和小花園,終於在一個小亭子裡看到了鶯鶯燕燕一大坨,那兒的少女們都十三四歲的樣子,看到唐七紛紛交頭接耳。
坐在最中央的少女笑道:“你們別奇怪了,那是唐家的七小姐,你們這群做姐姐的可得照顧著點。”
說罷走上前笑著牽住唐七的手:“你叫青葉是吧,我叫花映莘,論輩分還算你表姐,聽說你生了病,好多年沒出門,今兒個天氣這麼好,總算出來透個氣了,你就跟我坐著吧,一會兒帶你出去玩。”
“聽說那邊的人準備了不少風箏,一會兒我們讓他們比賽吧!”一個少女笑道,“對了,唐家妹妹,你是和你哥哥一起來的嗎?可見他帶了什麼好玩的?”
唐七就這麼被牽著坐在了花映莘的身邊,懵懂的樣子,應道:“風箏。”
“哎呀,真帶了,那可好,他們好多人都帶了,一會兒可以看比賽了。”
“比誰飛的高。”
“還要看誰飛的久。”
“還要看誰帶的風箏漂亮!”
“那就不用比了。”一個倨傲的聲音傳來,“前陣子皇上賞了世子爺一個御造的風箏,我見了,再沒風箏比那個好看了。”
討論聲靜了靜,挑起話題的少女笑了笑:“那倒是,誰能比得過皇上賞的,岑姐姐見得多,自然不是我們這些沒見識的可比的。”
岑小姐矜持的笑,沒把話題進行下去。
京中貴女一個個都是人精,換了個話題繼續。
什麼什麼作坊出了個新花樣,什麼步搖珠子亮還是不亮好,什麼珍珠明珠的……
花映莘一邊和那些小姐們說笑,一邊往唐七手裡塞點心,偶爾問兩句:“餓不餓?”“冷不冷。”
唐七一概搖頭,乖乖的吃著東西。
一會兒後,那少女又笑了:“唐七妹妹,你可真能吃。”
唐七這話可聽了不少了,但是就像人生長發育需要營養一樣,她的身體材料雖然是成長性材料,但是塑造,修剪,成型都是需要能量的。
她曬不夠太陽,她吃不飽,她餓┬┬﹏┬┬。
“能吃是福,你瞧,她怎麼吃都不胖。”花映莘笑道。
“對啊,好羨慕。”
“話說我前陣子聽到一個方子,可以去手上的繭子,我試了試,常拿針的地方果然細膩了不少,你們可以試試……”
於是話題又換了。
唐七本來還想著,看了那麼多書,人類的話題她就算接也能接上一點,此時她覺得,還是老實吃吧……
從第一個話題開始,她就完全處於異次元狀態。
估計還會一直異次元下去。
唐七寫詩
小姐們也沒聊天多久,聽意思一個個都是剛到不久聚在這休息的,很快就有丫鬟來請,說外面已經準備好,請少爺小姐們外面湖邊賞景。
眾人俱都去了。
男女授受不親,現場的排布自然也別出心裁,小姐們在離湖略遠點的涼棚下,說是涼棚,卻幔帳輕飄,裝幀精美,涼棚裡桌椅錯落擺放,保證無論坐在哪都能看到湖光山色,桌上放著各式點心茶水還有文房四寶。
遠處湖邊是少年們的座位,排布是差不多的,就是沒有幔帳遮著,男女陣營斜對著,眼神好點能看到對方有誰,眼神差點的自然只能看一個個面目模糊。
唐七坐了個靠外的位置,那兒能曬到太陽,小姐們都怕曬黑,坐的都很靠內,變得唐七一人獨佔一個座兒,優哉游哉的沐浴在陽光下。
花映莘招呼道:“青葉妹妹,別坐在那兒,太陽曬。”
“不。”唐七式的回絕。
花映莘似乎是有心理準備的,在小姐們對於唐七的無理竊竊私語時,她也只是寬厚的笑笑,輕聲道:“你們別說了,青葉妹妹不容易的。”
想想一個不受寵的傻庶女在宅門中會過怎樣的生活,小姐們一個個都閉上了嘴,看向唐七的眼神滿是同情憐憫。
當然,這次詩會的重頭戲不在這。
唐七這才知道她是被唐五騙來了一個京中貴族圈子辦的詩會,說說是新生代貴族的交流會,其實就是變相的相親。
再沒常識她也知道,才十歲的小生物是不用擔心配偶問題的,於是她淡定的準備看熱鬧。
不久,男方隱約騷動以後,一個少年被驅趕似的的走過來,搖搖一拜,朗聲道:“在下方翰奇,受各位兄弟所托,請各位小姐給我們的風箏大賽做評委,看誰的風箏漂亮,飛得高,不知可否?”
“哎呀,是方小侯爺。”小姐們一陣騷動,又是一輪八卦。
花映莘似乎是這次詩會的主要承辦人之一,她派自己的侍女回了眾女生的意思:“光看放風箏豈不單調,可有其他有意思的?”
“那是自然,在最後一個風箏放上去之前,大家各自賦詩一首,交換品評,如何?”
“以何為題?”
“這個自然是小姐們出題。”
小姐們商量了一下,花映莘回答:“便用風箏為題吧,如何?”
“甚好,在下這就回去告訴眾位兄弟。”說罷,方翰奇轉身離開,那衣袂飄飄的樣子,頗有股器宇軒昂的感覺,小姐們又是一陣隱隱花癡。
自始至終,唐七都沒感到什麼不對,直到眼前被放上了一套筆墨紙硯,她才左手點心右手茶杯的傻了眼。
這是,什麼情況?
那邊花映莘也注意到了,她比唐七更尷尬,一個豆芽菜似的十歲小姑娘,就算長得玉雪可愛……也沒透出半絲兒才女的氣息。
她心裡暗怪下人不長眼,無視掉就算了,現在是讓唐七作詩還是不作詩呢?
想了許久,怎麼說都尷尬,見其他小姐們完全都沒注意到唐七,便只好暗暗歎氣,要是唐七跟她說不會作詩,她就幫忙圓個場,要是唐七真硬撐著寫了……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黑箱操作。
心裡為自己的操心好笑,要不是唐五這個親表弟屢次提到,她哪會這麼自覺擔負起照顧唐七的任務。
看她木愣愣坐在那兒的樣子……哎,回去給唐五賠個禮吧,是她思慮不周。
在唐七的家鄉,文學也是很興盛的東西,當然,發展形式自然是和這兒天差地別。
唐七當然是文化人,天蠍星人很少文盲,某方面講她的文化比這兒的生物高出不知道多少個層次。
她能瞬間計算出一支箭射來的弧度,也能從體積和目測上推斷一顆行星此時的距離,她甚至能預測一個拳頭大小的隕石砸在地球上會有多大的坑……
但她沒什麼地球人的藝術細胞。
她看花草,只有有用和沒有用,她看人類,只有有智慧和沒指揮,她看風,下意識的計算風力和可能的信息量,她看雲,便回去推斷星外的飛船是否適合降落,她到了夜晚,便會考慮,行星背面的夜晚是這樣的溫度,那麼行星正面的溫度是否適合作戰……
她對著紙張傻眼了。
天蠍星人習慣面對任何挑戰,出醜失敗在所不惜,他們相信他們能做任何事情,無論做不做得好,做了才知道。
她提起筆,認真的寫了起來。
外面僕人們各自使出渾身解數放風箏,其中自然笑料不斷,眾人紛紛在涼棚下探頭看著,歡笑鼓勁,女孩兒們指指點點,有指風箏的,也有指人的。
“瞧!那個風箏可真好看!是誰家的?”
“是唐靖風的,我看到他把風箏給人了。”
“不!那是世子爺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那個岑小姐,她一臉不愉,“那個就是御賜的風箏!”
“可分明就一直拿在唐靖風手裡的。”
“御賜的東西怎可隨便送人?”岑小姐反駁。
“風箏而已,難道還供起來,皇上送世子爺風箏,難道是要世子爺玩物喪志?送人未嘗不可啊。”
“哼!跟你們說你們又不信,那就是世子爺的!”
“好吧,你說是就是吧。”
花映莘在旁邊聽了許久,笑道:“這有什麼可爭的,青葉妹妹不是和唐靖風一起來的嗎,問問她不就行了。”
“對啊,青葉妹妹,那個美人風箏是你哥哥的嗎?”
唐七抬頭看了看:“是。”
岑小姐臉色難看:“怎麼會,我分明看到……”
唐七又不知道,乾脆不搭理。
看不上岑小姐傲氣的女孩兒不少,頓時都竊竊私語起來,然後不動聲色的自顧自寫詩去了。
唐七對著白紙繼續運氣,她握筆的姿勢很標準,但顯然讓她把這毛筆捅進某些生物的胸腔中更容易些。
放風箏的僕人個個都是高手,很快所有風箏都在山谷上方的天空中盤旋了,詩會真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