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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突然一道光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父親和瑟瑞娜還沒有從雜貨店回來,這只會徒增我的焦慮。我能想像父親被瑟瑞娜的魔爪控制住,延長了購物之旅,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幅畫面。我拎起電話,撥通祖父母在英國的號碼。已經接近格林尼治時間的午夜,我知道母親會吼我,但我不在乎。她馬上就接了,我很開心。我不想通過任何中間人。同時,我不確定我到底想從母親身上得到什麼。安心。船舵上一隻穩固的手,她在聊起她和父親的關係時,經常會說「我就是船舵上那只穩固的手」。或許我只想要一隻穩固的手。

「你睡了嗎?」我問。

「我在看書。」她壓低了聲音溫柔地答道。我喜歡她溫柔的時候。「大家都睡著了,我想趕在鈴聲吵醒他們之前接起來。」

「抱歉這麼晚打來。」

「我的時間晚總好過你的時間晚。對不起,我們有好幾天沒有講話了。你父親說,你一直在忙著調查什麼東西。在挖料。鑽研裡德爾大宅的歷史。很迷人,不是嗎?」

「你跟他聊過了?」我問。

「當然。我打過好幾次電話,你總是在別的什麼地方。但那是你的個性。自打幼時開始,你就從來容不得一件不公正的事。」

我對自己的個性感到疑惑。是那麼一回事嗎?

「什麼不公正的事?」

「發生在你的一個祖先身上的事。你父親告訴我了。一位相當偉大的叔公自殺了,因為他是同性戀,你為這事義憤填膺。」

「不對——」

「當然,那是不對的。但那個時代的人不像現在這麼接受同性戀。」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那是不正確的。」我說,因為父母顯然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有過談話,我感覺很慌張,「本沒有自殺,我認為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沒那麼說。我的意思是,他愛哈里。但他死於心碎。他沒有自殺。」

「你父親提過一場包辦婚姻。」她過了一會兒說。

我能說什麼?母親不大可能居高臨下地理解本之死的微妙之處。或許他確實自殺了,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會根據我所有的證據來得出那個結論。

「我不太肯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堅定地說,「不管啦,我打電話來不是為這個。」

「對不起,親愛的,我不會再假設了。請告訴我,怎麼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關於什麼事?」

「關於大宅。」

「你不是已經做完了嗎?」她問,「爸爸說,你讓祖父簽字出讓房屋了。那不就是目標嗎?」

「那是某個人的目標。」

「所以你做成了啊,甜心。你們都完事了。」

絕對沒門兒,我想。

「我該怎麼向本交代呢?」

「本?」她問,聽起來很困惑。

「我的祖先。那個相當偉大的叔公。裡德爾大宅的幽靈。他給我托夢,給我看了他是怎麼死的,哈里是怎麼死的。他在一個夢裡給我看了。」

「一個夢?所以都是你的想像?」

「不是,是我夢到的。我夢到了第二次,又夢到第三次。」

「所以,那一定是來自……」

「我看到了東西,媽媽,」我用很大的力氣說,「我看到了東西!告訴我,我沒有看到真相!」

很長的停頓,我肯定母親在想我是不是徹底瘋了。

「我敢肯定,你父親已經跟你講過一些事情,」她最後說道,因為她總得說些什麼,「我敢肯定,你召喚出了一段陳年記憶,這是有邏輯解釋的。睡覺之前吃了什麼辣的東西嗎?」

我沉重地歎了口氣,希望那聲音被我半個世界之外的母親聽見了。

「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本?」我問,「我跟你講了這麼多,你還是不相信他給我托夢,讓我看見過去?你不相信我見過他,是不是?」

「我相信本的存在就像我相信耶穌基督的存在一樣,」她答道,「他是一個人,很久以前生活過。他不是上帝之子。」

我馬上就要哭了。我打電話給母親尋求支持,因為她告訴我,她會一直支持我的。她沒有。

「我得掛電話了。」我說。

「你要去哪兒,崔佛?你還好嗎?」

我回答之前猶豫了。

「你和爸爸要離婚了嗎?」我問。

她猶豫了。

「我恐怕,那個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她最後說。

「我需要知道,我現在就需要知道。」

「我不知道,崔佛。要付出太多的努力。太多。」

「但如果你都付出了呢?」

「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相信,我們對彼此的愛足夠強大,能熬過這一關,是的。爸爸最近讓人非常欣慰。我相信,失去一切的壓力對他有很大的負面影響,現在既然一切都沒了,他就能重新考量了。我願意這麼想,我逼他帶你一起回裡德爾大宅對他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是你逼他的?」我問,「我以為是他逼你同意帶上我的。」

她停頓了。

「沒有別的選擇,他不得不去。他說只有帶上你,才能感覺安全。所以在那種意義上,我猜我們達成了一致,那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知道,」我說,「如果爸爸突然間有錢了,會改變什麼嗎?」

「不會,崔佛,」她毫不猶豫地答道,「跟錢沒有關係。真的。」

「所以如果他還是很窮的話,你還是能夠重新接受他?」

「還要更多的努力——」

「假設他做出了努力。」

「你在長大,」她說,「你現在應該學習這件事——別擔心,有必要的時候,我會再次提醒你:如果錢會影響你選擇愛誰,那就真的不是愛。」

「謝了。」

「謝什麼?」

「我不知道。」我過了一會兒說。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對一些東西心存感激。

然後,我們就掛了電話。我從床墊下面取回馬尼拉文件夾,把它拿到廚房。有一些事情我能控制,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尤其在這件事上,我可以。

我從文件夾裡取出公證過的委託書,把它放在火爐的鑄鐵煎鍋上方。我從紅藍色的盒子裡拿了一根火柴,擦著它,把它舉在文件下面的中央,但在火點著之前,我吹滅了火柴。把它毀了什麼忙也幫不上,他們只會用別的方法再搞一份。不行。我得把它藏起來,得保證它的安全。如果我能用某種辦法改變父親,它會是一把有用的武器。我仍然相信,我或許能讓父親回心轉意,終止瓜分土地,允許這塊地產回歸莽林。我相信父親能被救贖。所以我把文件放到了一處地方——伊萊哲的密室,我知道那裡很安全,能躲過瑟瑞娜窺探的眼睛。

等我把信封藏好,下了樓梯來到壁櫥上方陰暗的前庭時,我聽到了什麼聲音:布料的輕拂聲還是什麼。很微小,但很刻意。在第一次見到本的魅影的黑暗內室裡,我從口袋裡取出一直都帶著的火柴盒,抽出一根,擦燃。在突然的光亮一現中,我看到了什麼人。兩個人,其實是。一個女人,一個接近我年齡的男孩。他們靠著牆在樓梯頂部坐著,對彼此耳語。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於是我躡手躡腳地湊得更近。火柴燒盡了,我把它甩滅,點著另一根。兩個人還在。我蹲在他們面前。

她不老。很可能不比瑟瑞娜大多少,她好美,好慈祥,我屏住呼吸。那個男孩,深色的眼睛,堅毅的下巴。我馬上就知道他是父親。

「我恐怕生病了,小瓊斯,」她小聲對他說,「有一天我會死,但我答應你,我會回來探望你,就像我們的朋友來探望我們一樣。」

「但那樣的話,你就是鬼了,」我年少的父親小聲地對她說,作為回答,「我不想讓你被困住。」

「我不會被困住的,寶貝兒。幽靈也能來探望啊,它們想來就來。我會為你回來的,我答應你。」

火柴滅了。我又點著一根,伊澤貝爾,我的祖母,她和父親仍在那裡,抬頭看著我,就好像她能看到我一樣。或許她能。

她伸手過來摸我的臉頰,感覺像一根羽毛拂過我的皮膚。

「信念。」她說,然後吹滅了我的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