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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一次勾引

次日早晨,大宅如往常一樣安靜,不過是另一種類型的靜。一種充滿恐懼的靜。我想像父親和瑟瑞娜在他們律師的辦公室裡,匆忙地提請所有權、填表、申請許可證。評價環境影響。一個怪誕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裡播放:衣領僵硬的肥胖老男人,大笑著拍打彼此的背,為北邸得以開發歡鬧著。終於,對裡德爾帝國擊出致命的一擊了。讓伊萊哲·裡德爾的記憶跪在面前還不夠。不,伊萊哲·裡德爾必須被羞辱、被褻瀆。他的偉大帝國不能簡單地消失,必須被拖著遊街,拖過一千年的淤泥與屎尿。剝皮,分屍。二十塊十英畝的地皮供給二十棟十居室的巨無霸豪宅。微不足道的兩英畝被允許長成一片未經馴服、毫無瑕疵的野生森林。這是一幅諷刺的拙作,一幅嘲弄贗品的拙作。

我發現咖啡還在咖啡機裡,不算太涼,於是給自己倒了一點,放進微波爐。等它熱了,我加入雪糕,嘗了嘗,但仙饈已經變酸,不再擁有魔力。

我順便打開冰箱找早餐,發現了前一晚剩下的香腸比薩。聞起來還行,於是我拿了一塊,站在長檯旁吃冷的,這是我母親痛恨的事情。「人需要坐下來才能像樣地消化。」她有一次告訴過我。我後來發現那完全不正確:人體原定的設計是趴在剛被殺掉的角馬、羚羊或其他什麼溫熱的殘骸上消化,而不是坐在桌旁。人體早在第一張桌子被發明出來之前就被設計好了,但母親不去把玩這種細節。

我把第二塊比薩放進微波爐,試著吃熱的。嗶嗶作響後,我把比薩拿出來盛在一個盤子裡,正要前往門廊,在晨風裡吃我的比薩,這時我注意到一道閃光打在前廳的牆上,就像鏡子或手錶表面對上陽光時的反射。我悄悄地溜進客廳一探究竟,然後聽到了人聲。是低語。來自過去的人聲?我再次看到閃光,於是從前窗望出去。瑟瑞娜和父親正一起坐在門廊的鞦韆上。父親的手錶在陽光裡反著光,太陽正沿著房屋的邊緣爬行。我不覺得像間諜活動,所以也懶得躲藏。我坐到沙發上,就在咖啡桌邊吃比薩,但我吃得很安靜,這樣可能就不會被偵測到。我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有時事情會變的,」我聽到瑟瑞娜說,「我最近讀了一篇文章,裡面引用了一位婚姻咨詢師的話,他建議結婚登記證應該每七年更新一次,這樣能避免混亂。而且,必須重新評估自己的婚姻也會變成一件自然的事。你知道,人們受困在一份永久契約裡,不知道怎麼出來。他們互相出軌、表現惡劣、胡亂行事,這樣就能被抓包。為什麼不能攤開來談呢?我們以前在一起有過愉悅的時光,現在該繼續前行了。」

「那麼做沒把孩子考慮進去。」父親答道。

「孩子們的適應性很強,」瑟瑞娜啐了一聲說,「他們會適應的。看看我。十一歲時,母親就死了。父親基本上就是個殘廢,或者至少他這大半輩子是個無能的廢物。你走了。我學會適應。一桶水第一次淋到我身上的時候,我沒有化成一汪水潭。我把它變成自己故事的一部分,活下來了。一個現實生活裡的雷普利中尉。」

「出自《異形》?」父親問,「西格妮·韋弗?」

「對,但是,顯然出自續集。第一集是部更好的電影。第二部是一個女人被推向爆發點時,她的兇猛的更好體現。」

「我還以為你不去看電影呢。」

「此話怎講?就因為我騎單車嗎?真的,瓊斯哥哥,你必須學習在思路上更有創意。有必要的時候,我會騎單車、劈柴、徒手攪拌黃油。如果有奶牛的話,我還會擠奶。不單是為了一項工作被做好的滿足感,為了對誠實幹淨的努力的獎賞,還為了保持我的身材苗條、我的手腳強壯柔軟。我不需要繫上昂貴跑步鞋的鞋帶、按下跑步機上的開始鍵來做運動,我有一家可以騎單車去的雜貨店。瑞秋怎麼保持身材?」

「瑞秋?」父親問,似乎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什麼也不做,其實。」

「真的嗎?她還能保持體形?」

「她這些年來也鬆軟了一點。」

「哦,」瑟瑞娜在好奇,「她放棄自己了?」

「是用那個說法嗎?」

「這是一種說法,」瑟瑞娜尖銳地說,「是你的說法嗎?」

「不,完全不是,」父親過了一會兒說,「我是說鬆軟了。她還是相當有魅力的,謝了。」

「男人受視覺刺激,」瑟瑞娜說,「那不過是個事實,不帶價值審判。男人被青春與活潑吸引。能不能容我極度大膽地打探一下你和瑞秋之間的親密程度?」

冗長的停頓,我自己大笑。瑟瑞娜,她當然知道如何拆下一道門,而不弄斷鉸鏈。

「我認為那完全不關你的事。」父親答道。

「你的安康和幸福就關我的事,」瑟瑞娜說,「到這兒來,坐到我的前面,讓我來給你按摩肩膀。你很緊繃,讓我幫你鬆一鬆。」

讓我沮喪的是,父親按她說的做了。我聽到,他起身時,門廊的鞦韆嘎吱作響,他坐到瑟瑞娜前面時,地板低哼,她把手放在他身上時,他呻吟了,然後,「啊!」他抱怨道。

「那是個結,」她說,「我會鬆掉它,配合我呼吸。」

越來越安靜,我發現這很讓我不安,因為我知道,她把手放在他身上越久,她的鉤子就會鉤得越深。

「你有非常強壯的拇指。」父親說,他的聲音很恍惚。

「你把多年的緊張和憤怒都積在你的肌肉裡。要費些工夫才能把它們弄出來。」

我站起來,走到窗口去偷看他們。父親坐在門廊上,瑟瑞娜坐在他身後的鞦韆上。她正向前傾身,把手肘尖抵進他的背部。這幅畫面對我衝擊太大了,我甚至忽視了他們的兄妹關係。在父親的腦子裡,似乎排在最後一位的就是母親,甚至我。我感覺自己太蠢了,被人哄騙到以為出售裡德爾大宅的錢就能解決父母的問題。

「好疼。」父親說。

「那些是毒素。身體有壓力時,會生成毒素,肌肉會留住它們,你需要定期做按摩來清空你自己。你把幾十年的毒素都留在肌肉裡,包括在孩童時期不得不忍受的所有苦悶、憤怒。所以你才這麼緊張,沒有彈性。我們得回溯到很久以前才能解決所有的毒素。回到你以前跑步的時候。還記得嗎?你的步法很完美,所以能在鐵軌上跑步,腳步完美地落在枕木上。你可以沿著延伸進無限的平行鐵軌跑上幾英里。」

瑟瑞娜的聲音換上了一種旋律性的催眠音調。她停下手肘,開始按摩父親的頭皮。老天爺,難道父親就看不出來,她在試圖勾引他嗎?

「哦,感覺真好。」父親懶散地說。

「我敢肯定感覺很好。我們會回到那個可怕的時刻,清除你的毒素,然後我們會往下繼續,進入未來。想一想,像伊萊哲那樣活會是什麼樣,有錢買東西、請用人、食物由大廚備好。我想我們在游輪上就是那樣。沒有事情做,只有放鬆和享受。在甲板上漫步,撫著風吹日曬的柚木扶手。在鹹水泳池裡游泳。在陽光下小睡、讀書。哦,那些我們將要閱讀的書!在異國大陸入港,徒步爬山去參拜神廟。和人們一起祈禱,對諸神祈禱!感受我們皮膚上的熱度,感受太陽,感受汗水滑溜溜地掛在手臂和臉上。品嚐當地村莊的水果和魚,從沒嘗過那麼新鮮的東西。然後,回到我們的船上,我們會煥然一新,為正式晚宴著裝打扮,之後,在管絃樂隊前面跳舞。不是什麼彈著樹脂玻璃鋼琴、打電子鼓的淒慘男人,是一支管絃樂隊!跳舞,讓每個人都能看到我們有多美。多麼完美。」

過了一分鐘,我才意識到:瑟瑞娜唸咒召喚出的那幅游輪畫面裡,是包括我父親的。

她不再說話,但繼續給父親按摩,繼續觸摸他。

「聽起來怎麼樣?」瑟瑞娜問。

「什麼聽起來怎麼樣?」

「我們去周遊世界啊,瓊斯哥哥。我們一起。」

我再也受不了了。真是太過分了。她一直以來都在計劃這個。我飛快地轉身,走出客廳,大步穿過門廳,來到外面的門廊上。

「真好笑。」父親說。

「是真美妙。」瑟瑞娜糾正道。

「什麼這麼美妙?」我問,把他們兩人都嚇著了。

「崔佛!」瑟瑞娜驚呼一聲,飛快地站起來。

「你們倆在聊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開發的事,」她答道,「事情終於進行下去了,多美妙啊。當然,得多虧你。我去拿你要的那杯水去,瓊斯哥哥。」

她快步經過我,進了屋子。我覺得她這麼慌張很奇怪。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這樣。

「你們倆在幹嗎呢?」瑟瑞娜離開後,我問父親。

「沒幹嗎。」他說著站起來,撣掉褲子上的灰。

「看起來有事。」

「瑟瑞娜在給我看她讀到的東西。一篇排毒按摩的東西。她在時尚雜誌裡讀到的吧,我想。」

「哦,是嗎?」我懷疑地說,「我覺得我在雜貨店裡看過那期。」

父親很沒把握地點點頭,走下門廊。

「我要散步去斷崖那邊,」他說,「你想來嗎?」

「我就算了。」我說。

他走開了。然而,更意味深長的是,瑟瑞娜沒有拿她所謂的那杯水重新出現。真相必將大白,絕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