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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窺福原家

可奈不高興了。因為母親由美子對弟弟女朋友的長相閉口不談。在她不停地追問之下,母親才說道:「就是一個很不像話,很不像樣的女孩!」

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喘著粗氣說:

「沒有教養,十分粗魯,一無是處!跟我們家完全不一樣!」

此時,可奈內心那一絲年輕女孩所特有的惡意浮現在臉上,像是在嘲笑充滿困惑和苦惱的母親。

「說到沒有教養,翔不也是高中退學嘛!準確地說應該是初中畢業才對。在世人看來,怎麼說都是『下等人』吧!」

「可奈,你說什麼呢……」

母親氣得嘴唇直哆嗦。可奈知道自己似乎是闖了禍,稍稍有些後悔,但內心的快感卻彷彿更強烈了。切中父母要害時,孩子們總是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暗喜。

「成長環境不同!成長環境!」

由美子恨不得把心裡積壓的一切都向女兒發洩出來。

「你還記得吧?你和翔小時候都學過鋼琴,儘管翔很快就不學了,但至少是學過。他雖然是個男孩,至少還能彈彈拜厄。我還帶你們去聽過古典音樂會,每年夏天去看四季劇團 [1]的兒童音樂劇。上小學的時候,你們連續3年去了夏威夷度假。過新年時,全家人會一起玩百人一首的遊戲、一起看電視裡的訪談節目。爸爸也經常讀報,給你們講世界上發生的事情。翔是自己考上的私立中學,怎麼著都是一個體面人家的好孩子,跟那種女孩從出生到成長都完全不一樣!」

「可是……」

可奈很好奇母親的反應,於是接著說:

「現在不是處在同一層次麼?」

「可奈!你在胡說什麼!」

令人吃驚的是,母親的眼裡已經充滿了淚水。

「翔只是一時迷茫而已!你怎麼就不理解呢!」

「迷茫?」

「是呀!退學之後受到打擊,產生挫敗感,於是自暴自棄,才會一時糊塗跟那種人混在一起……」

由美子從桌上抽出紙巾,擦去眼淚、鼻涕。

「翔總有一天會醒悟的。他會發覺自己跟那個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我說什麼都要讓翔參加大學入學考試。想盡辦法也要讓他參加。讓他上一所好點的大學,他的人生就可以徹底改變了。有教養的好女孩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他一旦遇到,肯定就不會被那種女人糾纏住了。」

「但是……」

可奈又接過話來。在女兒看來,母親的理論似乎有些不合理。

「現在和媽媽那個時代可不一樣了。您去看看翔能考上的那些三流大學吧!那裡的女大學生也很過分的,很多都像不良少女一樣,聚到學生食堂,一邊化妝一邊吃飯。」

「即便那樣,也是上了大學的。」由美子堅定地說道,「至少也是經過篩選的。要知道翔帶來的那女孩簡直……」

「真有那麼差勁嗎?」

可奈開始有些同情母親了。

「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那種女孩。你到澀谷去的時候,東急總店拐角處的那個商場,在那種地方……」

「109商場?」

「對對對!在那個商場門口經常站著一些穿著超短裙,打扮怪異的女孩。」

「澀谷女孩?」

「這麼說來,穿著上感覺還有點不同。」

「哪種類型的?」

「哪種類型我也搞不清。總之,就是很像那種穿著廉價、輕浮、花哨,經常在那一帶遊蕩的女孩。」

「那……要讓他們結婚嗎?」

可奈剛一問,母親的表情就更加嚴肅了。

「怎麼可能讓他們結!」

「可是,翔已經20歲啦!他自己說想結婚的話,那該怎麼辦呢?」

「不會讓他結的!」

母親狠狠地盯著可奈,彷彿她就是兒子的戀人一樣。

「不讓就是不讓,絕對不讓。如果非要結的話,我就跟翔斷絕母子關係!」

「哇!太可怕了!」

可奈誇張地蜷縮起身體。

「真討厭。我這正是找工作的關鍵時刻,弟弟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所以說你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明白!」

可奈噘著嘴巴答應,然後離開了母親身邊。她從客廳的一面小鏡子裡瞅了一眼自己的側臉。

「真是完美……」

幸好前天在美容院裡修剪了一下頭髮,後面吹過的發線自然地下垂。頭上搭配了一個閃亮的細發卡,能夠充分顯示出女大學生的華麗。她們與職業女性的區別也正是在這些小配飾上。

傍晚可奈要參加在六本木一家西餐廳的一個小型聚會,這也是就業過程中的一項重要活動。也許有人會問現如今還有六本木之丘一族 [2]嗎?有的地方肯定還是有。那些生存下來的年輕IT公司的社長們每天晚上都盡情地玩樂,外企的精英們也收入不菲,再加上醫生,他們每天聚會到深夜。可奈很瞭解這些,但也清晰地明白這些跟自己沒有任何聯繫。在大學裡,有著更豪華更高級的組織。

可奈曾經被人邀請去參加過一次那種聚會,在那兒她被一個叫久保田的男人看中了。久保田是這類聚會的組織者,畢業於東京大學研究生院,在一家大型廣告代理店工作,是個街談巷議的傳奇人物。

第一次參加聚會時,他沒有收取可奈的會費,這讓可奈很過意不去。

可奈跟男生一起參加聯誼時都是AA制,即便是跟年輕的公司職員聚會,也要交一半費用。

「別在意,別在意。」

帶可奈參加聚會的那位朋友搖著頭說。

「這話只在這說,其實久保田從那幫男人那兒收了不少的錢!畢竟是召集了很多高層次空姐和女子大學學生的聚會,偶爾也得讓那些男人表達一下謝意。」

「嗯。」

可奈還是感覺很彆扭,彷彿是自己被當作了商品。

「哎呀!真的不用那麼在意!我們只是讓對方請了頓飯而已。我有一個嬸嬸也是咱們學校畢業的,她總是很自豪地提起在泡沫經濟時代,我們女子大學的學生出去參加聚會,姿色好點的漂亮女孩,吃飯、參加派對都是免費,甚至最後連打車的費用都裝在信封裡遞過來,怎麼也有三五萬日元吧。」

「那都是什麼年代的事情了。」

「20年前吧!不管怎麼著,反正是曾經有過,所以我們現在已經很規矩了。當然,也不會再有那種好事兒了。不過咱們去參加聚會和聯誼活動,本身就已經是給了他們面子。」

那位朋友雖然這麼說,可但凡久保田組織的聚會,她必定會參加,就因為聚會成員的長相和聚會菜品的味道都很出眾。

第一次參加聚會時,可奈也請她引見了久保田。久保田身材矮小,不過體態勻稱,也相當帥氣,一看就是一個喜好玩樂的男人,皮膚因為打高爾夫球曬得黝黑。

據說久保田在廣告代理店工作,可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普通職員。他沖可奈說:「可奈小姐!以後常來玩兒呀!」

男人30多歲正是不論工作還是玩樂都盡情享受的時候。聚會中混雜著一些已婚男士,他們絲毫不掩飾結婚戒指,其中不少男人還是二婚。

好幾個女大學生都在跟這種男人交往。可奈絕對不想讓自己成為她們中的一員,絕對不會做有婦之夫的情人。這樣的名聲總是傳得很快,而且永遠都不會消失。

一位前輩5年前考取了核心電視台的播音員,但至今提起她,大家還會說:

「她以前可愛玩兒了!」

並時常提起她跟一個著名建築師交往的事。在校期間好像還和這位建築師一起去過海外旅行。肯定是有人出於嫉妒,但旅行的細節都被別人知道了,這必然是男方得意地跟人炫耀時說出去的。可奈可不想遇到同樣的事情。但凡受邀請就去參加的聚會,只是因為那裡的確聚集著很多長相不俗、相當帥氣的男士。年輕社長或外企白領,當中還有幾位在可奈一直嚮往的大公司工作。

可奈很快就和其中一位叫村松的男子交換了聯絡方式,開始相互聯繫。

一般在聚會或者聯誼活動時,組織者會適時地提醒大家:「接下來可以交換一下聯繫方式!」但在這個聚會上,久保田會事先把大家的聯繫方式打印好發給大家。這對女孩們來說是一件麻煩事,聚會的第二天總要花半天的時間來回復男人們發來的短信。當然,絕大部分都是簡單地回復幾句。男人們有時會提出兩個人單獨見面,但那絕對不行。

村松大概四十一二歲的樣子,畢業於斯坦福大學商學院,在公司裡屬於海歸派。本科是東大畢業的。他要親自指點可奈找工作。

「我們公司今年也限制招聘女員工。當然,也不是一個都不招。換作我們當初那個時候,像可奈這樣的女孩肯定合格。」

「是麼。」

「那是肯定的!綜合管理職務就不用說了,進入公司的女性,可是男員工們妻子的主要候選人。大家都是親屬關係,每天從自己家來公司上班。確實都是特別可愛的姑娘,可奈的大學每年都有五六個人進來。最近,進來的都是派遣合同工,公司內部結合的佳話已經很少聽說了。這一點也很可惜。能夠理解我們這種工作的特殊性,調到國外時也能全力支持工作的妻子,最好還是以前的同事。」

可奈隱約聽說過,村松的妻子是他東大的同學,在一家咨詢公司工作。不過據說下次再派到國外工作時,要一個人去赴任了。

「今年我們也得招20多個女孩吧。」

「25個。」

可奈答道。

「真是的,難怪現在的年輕人沒什麼精氣神呢。我們那會兒,每年都會招一百多人,有很多朝氣蓬勃的女孩進來。每週都組織聯誼活動、燒烤大會,夏天還會去看煙花。經常一起去打高爾夫,雖然大家打得都不好,但是非常開心。」

村松往可奈的杯子裡倒了些紅酒。這裡是銀座的割煮料理店 [3],櫃檯上擺滿了燉菜和涼菜,有點家常菜的性質。

村松是這裡的常客,被特別允許帶紅酒進來。他很喜歡加利福尼亞紅酒,據說是在斯坦福商學院上學時喜歡上的。

「有些人自吹只喝波爾多、布爾高涅之類的昂貴紅酒。那就太土了。其實紅酒裡有很多價格適中,味道不錯的。」

儘管如此,村松帶來的紅酒在加利福尼亞也得要兩三萬日元。村松對瞠目而視的可奈說:

「這種東西怎麼說呢。久保田最喜歡嘯鷹酒莊的卡爾特系列紅酒,一瓶就要60多萬日元。」

「啊!一瓶紅酒就要60萬日元?!」

「在加利福尼亞酒裡也屬於高端的了。前一段時間,小黑請我們品了一下。」

村松提到了一起玩樂的朋友黑川的名字。黑川家世代經營印刷公司。父親那一代開始涉足IC芯片開發,取得了飛躍性發展。父子二人都很喜歡紅酒,大家經常會感歎他家地下酒窖的壯觀。可奈絲毫不理解其中的含義。

「1985年的羅曼尼康帝,在羅伯特·帕克評分體系[4]中得到最高分。前一陣在日本一瓶已經高達270萬日元了。最近歐元貶值,據說是150萬日元從當地的酒商手裡買到的。小黑很高興就請我們大家過去品嚐了一下。」

「270萬日元的紅酒,都能買下一輛汽車了!」

父親那輛西瑪 [5]值多少錢?可奈在心裡計算著。

「一輛車的錢兩個小時左右就喝光了,確實很誇張吧!」

「小黑想花錢也沒辦法,不是嗎?」

可奈回憶起見過一面的黑川,中等身材、長相和善,也可以說是沒什麼特點的一個男人。其他IT公司的社長也都一樣,大都是穿著普通西裝的普通男人,絲毫沒有賺大錢的男人身上應有的驚人奪目的耀眼之處。可奈不禁說出了自己的感想:「聚會上,條件最差的估計就是久保田了。」

「對對!那傢伙脖子上手上都戴著鏈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有正經職業的人。據說他去拜訪廣告客戶時也是那身打扮,真不敢相信。」

「呵呵,是嗎?」

關於久保田的話題使得對話氣氛很融洽。大家似乎都對他很感興趣。

「不過那個傢伙愛慕虛榮。明明不是東大畢業的,卻到處說自己是東大的。」

「哎?可是久保田不是東大研究生院畢業的嗎?」

「但是,東大研究生畢業不等於是東大畢業。那傢伙大學應該是在早稻田讀的。」

「是麼。」

「在日本人們只問最終學歷,所以才有很多人這麼說。」

村松不屑地吭了吭鼻子。

「考研究生院要簡單很多。最近好像一半以上都是從別的大學考進來的。所以,不是從東大本科畢業就不等於是東大畢業的。哦,這樣也不準確!現在還有一種手段是插班生。所以說,沒有通過東大考試,就不算是東大畢業的。」

這種說法之前可奈也聽說過。不過很愛炫耀學歷的久保田,只是在東大讀了研究生確實讓人意外。

「那傢伙很有意思。人家真正從東大畢業的人在談論駒場 [6]的事情時,他根本插不進話。即便如此還拚命要附和人家,讓人看了挺心酸的。」

既然把人說得那麼不堪,為什麼還要和久保田來往呢?這些話到了嘴邊,可奈又嚥了下去。現在久保田就是一個弱者,站在被嘲笑的立場。如果自己對這種人抱以同情心的話,很容易被拉到同樣的下場。

「不過,跟那傢伙在一起很開心。我還是很感謝他的。」

也許是自己也覺得說得有些過分了,村松突然轉變腔調。

「多虧了久保田,我才能夠認識可奈這樣可愛的女孩。」

「謝謝誇獎。」

可奈在這兩個月期間,像這樣搪塞男人的手段也是高明了不少。村松是一位很紳士的男人,但也不能疏忽大意。如果只是回上一句「是嘛」,一下子就會冷場,以後估計也就不會再邀請自己了。對話要盡可能讓對方感到愉悅,這也是年輕女孩的智慧。

「自從開始找工作以來,我就深切地體會到了社會的殘酷。年輕女孩也必然要從這一步開始。」

「不過,可奈不一樣。我見過很多長相可愛頭腦簡單的女孩。可奈跟那些女孩不同,很踏實。肯定是家教很好。」

村松稍稍斜著身體,凝視著可奈。看那眼神並沒有真的喝醉。

「謝謝了。不過我們家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我是大小姐學校裡少有的普通人。」

「這樣才好呢!女孩最好不要嬌生慣養,應該嚴格教育。」

一瞬間,可奈很感謝自己的母親。母親總是嘮叨個不停,不過也許正是這種做法才有了現在的自己。

「我進公司以來一直關照我的那位東大的前輩,現在是人事部長。」

「噢!真厲害呀!」

「回頭我跟他說一下可奈的情況。不過這樣也不一定有印象,還是安排你們見上一面吧!」

「真的可以嗎?」

「我拜託一下,應該沒問題。最近這段時間,經常會有一些走關係的年輕人來拜訪,就在前台徘徊。可奈沒有人脈關係,必須得自己去創造機會才行。」

「那就拜託了。」

可奈想起自己曾經去聽過一次村松他們公司的說明會。公司位於超高層智能大廈裡,往來的男士穿著的西裝都很與眾不同。來回走動的女士穿著時髦,脖子上掛著ID卡,一副忙碌的樣子。「商業公司女性」給人的印象就是這麼華麗吧!雖然經濟不景氣,但還是很受歡迎。既能夠保證高收入,還能夠嫁入精英階層。

吃完飯之後,兩個人一起乘上電梯。餐廳在二樓,村松硬要坐電梯。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村松突然把身體靠近可奈,迅速地吻了她,然後語速飛快地小聲說:

「我想多瞭解瞭解可奈。我們找個地方單獨聊聊好嗎?」

可奈並沒有很吃驚,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圍的朋友以前也經常提到:

「先是一起吃飯,中途提到人事部長之類的就危險了。」

可奈以前就聽說過有些男人會以拉關係找工作當誘餌,誘騙女孩去賓館開房。可是想到村松也是這樣的男人,還是感到有些失望。過後想想,可奈儘管委婉地拒絕了村松,但是那種不快始終無法消除。男人們屢屢不接受教訓,說明他們這樣做肯定還是有可能得逞的。

即便村松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可奈應該也不會接受這種誘惑。首先,還是人言可畏。縱觀周圍的朋友,憑可奈特有的直覺就能夠感受到大家極強的嫉妒之心。比起行為不端,大家對非正常途徑的成功就業更為敏感。之後要是被議論起來可就不得了了。尤其是對像可奈這樣從普通高中考進女子大學的學生,很多人都抱有「為了就業會不擇手段」的偏見。可奈想起自己的朋友就成為了那些尖酸刻薄的同學熱議的對象,心裡不禁毛骨悚然。久保田的聚會上來的那些男人看上去也都是些心寬嘴碎的人。

可奈最討厭的就是婚外戀,並不是道德觀使然,而是她認為沒有比這更不划算的事了。

可奈現在才21歲,接下來的三四年裡,為了捕獲自己的終身伴侶,她還需要面臨非常殘酷的競爭。可奈並不是一個事業型女孩,她只是想通過這樣一種競爭來決定自己的未來。為了生存下來,她必須要讓自己更漂亮、更有魅力。因此,可奈很注重自己的肌膚和秀髮的保養,也會研究微笑和談吐之道,這些都是為了聯誼。也就是說在真正開始「結婚行動」之前,女孩們就已經在拚命地努力。可奈可不想在婚外戀上兜圈子,浪費自己的寶貴時間。

可奈在雜誌上看過,也曾經聽前輩們說過。婚外戀一旦發生就不可能停止。它有著獨特的樂趣和刺激,其中的痛苦更增添了甜蜜的感覺。那些生活和經濟上都游刃有餘、25歲往上的職業女性是一回事,女大學生是另一回事。

總而言之,可奈已經非常接近自己理想的世界了,近到只要伸開雙手就能夠觸及到。為了這一刻可奈積累了很多見聞,也學習了很多知識,她一定要實現這一切。

就職活動真正忙碌之前,可奈每週3次去廣尾的演藝學校打工。那是一所升學補習學校,不是針對小學生的,而是面向那些要參加幼兒園面試的孩子們。在這裡大約每15個孩子配有3個專職老師。可奈的工作就是負責韻律操的風琴伴奏,有時會給一些年紀小點的孩子換換尿布。這個打工歷來都是由可奈他們學校幼兒教育專業的學生來做的,怎麼會輪到心理學專業的可奈呢?可奈開始也有些不安,不過介紹工作的那位同學這樣說:

「沒事的!幼兒園考試輔導沒那麼緊張!」

「真的嗎?」

「當然啦!大部分家長都是我們學校的畢業生,或者是有什麼關係進去的。即便是幼兒園沒考上,接下來還有小學呢。家長們的要求也就相對寬鬆一些。跟小學入學輔導學校不一樣,那種地方可緊張多了,離考試還有半年時間就會成為陰謀謠言橫飛的戰場。我就見過好幾個媽媽因為壓力太大脫髮,甚至患上失語症的。」

朋友鼓勵說,幼兒園的入園輔導很輕鬆,可奈才開始接受這份工作。在這裡可奈看到了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們。

那些女人與可奈在家附近看到的保育院、公立幼兒園的母親們完全不同。即便是早上很早或是週六,你也看不到那些人穿著運動衫或者拉絨的便服。即便是穿著休閒裝,她們也會搭配上時髦的褲子,不然就是牛仔褲搭配上高跟鞋。手裡拿著愛馬仕的包,那是一種幸福的標誌。那些母親把頭髮修剪得相當漂亮,孩子們上輔導學校時,她們會去廣尾的咖啡廳喝喝茶,購購物。都是一些年輕漂亮的女人,大多是可奈那所女子大學的畢業生。周圍的人再怎麼抱怨,她們也都毫不在乎地繼續開車接送孩子,這些女人都非常自我。

可奈非常仔細地觀察著這些女人。確實有很多美女,不過也沒有比自己漂亮多少的。所謂的高雅,都是用金錢和時間打造出來的。

可奈倒不是一個盲目追求品牌的人,但不得不承認高檔衣服確實能夠穿出效果,即便是T恤和針織衫這種簡單的衣物也能夠展現出不同的感覺。女人們經常打理的肌膚,配上高檔材質的衣服,會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看起來更加美麗。

「剛剛30歲出頭的女人穿著不同的衣服就能夠有這麼大的反差,簡直太殘酷了。」

因此,倘若問及可奈想要擁有什麼樣的婚姻,她已經有了明確的圖景。

「披著高檔開司米毛衫,在青山紀國屋的國際商場裡悠閒購物的家庭主婦」在裝滿高級食材的手推車旁還得跟著一個穿著私立小學校服的孩子。

這也許是癡人說夢,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看到那些送孩子來演藝學校的女人,可奈在思考自己與她們到底有什麼區別。得出的結論是沒什麼區別。她們就是可奈10年之後的樣子。即便最後左右一切的是命運,可奈還是覺得自己會順利走上那樣的道路。

首先,不是自誇,可奈對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如果上的是男女混校的大學,肯定會被推薦去參加校花選美大賽,應該也能進前幾名。其次,她上的是一所盡人皆知的女子大學。近些年雖然偏差值和人氣都有所回落,但怎麼說都是大家閨秀的代名詞。光憑學校的名氣,聯誼邀請就應接不暇。

最近可奈減少了與大學生的聯誼,開始更多地接觸社會人士。周圍的同學大都也是這麼做的。之所以會這樣做,是因為剛剛畢業進入社會的年輕男子不可能有能力讓自己的妻子穿著高檔開衫,自由地在國際商場休閒地購物。

可奈如果想要馬上開始自己嚮往的婚姻生活,只能將那些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子從名單裡剔除。馬上就要上大四了,再和大學生談戀愛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可奈決定下次交往的對象要選擇25歲以上的社會人士。肯定不要普通的公司職員。一定要是看上去像是公司職員,但有相當背景的精英男士。

通過參加久保田組織的聚會,可奈瞭解到IT等產業的年輕社長風險太大,律師、私人醫生又太過傲慢。感覺相對誠實的醫院醫生又太忙碌,很少有能參加這種聚會的。參加聚會的都是些自己開診所的男士,而且大多是跟美容整形相關的醫生。其中有幾位還是畢業於國立大學的,甚至有人是畢業於國防醫大。這個領域的醫生和女性的關係都很不檢點。像是由於長期接觸藥品,操控性意識的大腦都變得不太正常了似的。可奈也曾經被一些類似的男人邀請過。很多都是有家室的,有些甚至還有固定的情人。

「那些人總覺得自己是醫生所以很特殊,認為自己不管做什麼都能夠被容忍。」

可奈周圍的人對醫生的評價也不高。

從長遠來考慮,一流企業裡工作的青年才是最適合結婚的對象。可奈很清楚,這個社會上有很多富裕的家庭即便不工作也能衣食無憂。這樣的家庭一般都會要求兒子在年輕時能成為一個踏踏實實的社會人。這些年輕人大多在銀行、商業公司,或者是大型廣告代理店工作。即便在經濟不景氣的狀態下,各行業的局面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但家庭背景若是殷實,他們自然能成為條件很好的公司職員。成為這類人的妻子,稍微忍耐一下和公婆同住,也能夠開啟幸福生活的大門。和很多女孩一樣,可奈沒有想過要像自己的母親那樣過一輩子。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看上去並不開心。

說到母親,由美子的愛好就只有兩項:一是每個月去一次文化中心聽源氏物語解讀講座,二是每個禮拜去兩次車站前的廉價健身房。當然,偶爾也會跟在這些地方認識的朋友吃吃飯、去旅行之類的。在可奈看來那只是一些很悲淒的享受,因為經常是托關係住到公司的療養院,或者找一些能打折的旅館。

這些旅行肯定不會去考慮一晚五、六萬日元的高級賓館,更不用說海外度假區了。

雖然母親說「小時候不是帶你們去過夏威夷嗎?」但可奈家選的只是非常便宜的旅行套餐而已。早晨到達當地之後,絲毫沒有時間休息就被直接帶到海邊。可奈在女子大學的同學裡,有幾個人就從來沒坐過經濟艙。

母親從國立大學畢業,認為自己的家庭處於中產階級,但恐怕連飛機的商務艙都沒坐過。如今,父親也很少去海外出差了,以前倒是坐過商務艙,現在也規定只能坐經濟艙了。母親肯定一次也沒坐過。為什麼可奈會非常在意這種事情呢?因為之前提到社會貧富差距這個話題時,久保田曾經這樣說過:

「上學的時候只知道經濟艙,總是從飛機後面的門進去出來,認為飛機上的座位空間都是那麼狹窄。但是坐上商務艙之後,便知道了前面還有頭等艙。如果可以升級的話,真想坐到前面去。人的慾望就是這樣不斷產生的。但是一輩子只坐過經濟艙的人,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商務艙、頭等艙。那些都是他們沒見過的東西。」

以前在電視上看過一期專題節目,介紹了這樣一組數據。根據某項調查顯示,如今20多歲的年輕人只有四成左右的人生活水準高於父輩們。

「啊!太意外了!」

儘管母親由美子就坐在旁邊,可奈還是大聲叫道:

「要是那樣的話,簡直太討厭了。我反正不喜歡!」

這種態度是對父母人生的一種否定,不過由美子似乎並沒有這麼理解。

「是啊!所以可奈你要好好努力了!」

由美子微笑著對可奈說道。

「媽媽那個時代,還有很多對女性不利的條件。媽媽那時候住在鄉下,女孩頂多是從短期大學畢業後就嫁人,好不容易從國立大學畢業,在工作中卻不能夠學以致用。但可奈肯定能行。只要好好努力,肯定會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努力一定是有價值的。」

可奈再次發覺母親有兩個誤解。一是認為自己的女兒事業心很強,二是一直相信女人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穫。這種事只是刊登在某些女性雜誌上,發生在東大或一橋畢業的精英女性身上的成功案例。可奈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種類型。從現在開始再努力學習也是不可能的。

可奈所期望的是母親這一代無法比擬的充實和富足的人生,而且沒有想過要通過努力工作來實現這一切,靠工作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可奈並不想成為出差時能坐上商務艙的女強人,而是想成為能夠和家人一起乘坐商務艙去旅行的女人。她認為這個目標更簡單,也更容易實現。

不過,就業還是必需的。可奈要找到那些財富與發展潛力兼備的青年聚集的職場,抑或是這樣的年輕人青睞的職業才行。一想到這些,可奈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我將來不會像媽媽那樣吧?」

可奈非常認真地考慮著。

[1].日本著名的獨立劇團,成立於1953年,目前擁有700多名演職人員,每年演出場次超過2000場。

[2].生活在六本木一帶的有錢人。

[3].傳統的日式餐館,一般都有開放式的廚房,可以讓食客們在用餐的同時欣賞到廚師的烹飪技藝。

[4].由世界最具有影響力的葡萄酒評論家羅伯特·帕克創建的100分制葡萄酒評分系統。

[5].日產旗下的一款車型。

[6].位於東京都目黑區,東京大學有駒場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