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曉松奇談·世界卷 > 代號大富翁 1.軍情九處的王牌 >

代號大富翁 1.軍情九處的王牌

不知道為什麼,全世界的情報工作者都愛用棋,著名的黃金大劫案裡用的是象棋的一個棋子,當年拿破侖在聖赫勒拿島最後流放的時候,也是他的部下給他做了一副國際象棋,國際象棋裡頭藏著一個能幫助拿破侖逃跑的秘密,結果拿破侖下了好幾年棋也沒發現這個秘密,最後在聖赫勒拿飲恨而終。

今天咱們就再講一個和棋有關的精彩故事——「二戰」期間,一副有趣的棋,挽救了成千上萬盟軍戰俘的生命。

這副有趣的棋不是象棋,不是國際象棋,是什麼棋呢?其實大家應該都玩過,至少我這個年紀,或者比我小十歲的人都玩過,叫作大富翁。現在全世界最火熱的遊戲好像是憤怒的小鳥,差不多有五億人在玩,但在電子遊戲時代之前,大富翁應該是全世界最火的一款遊戲,大富翁的英文名是monopoly(壟斷者),當時不算中國在內,光西方就不止五億人玩過,傳入中國之後,玩家肯定就不止五億了。

大富翁這個翻譯名可能是從台灣傳過來的,我記得當時我周圍的人都玩大富翁,遊戲裡面有一個角色叫孫小美,還有阿土仔,還有錢夫人之類的,反正就是你選一個人,然後你就開始做買賣,然後你扔個骰子,按照骰子上的點數走幾步,走到某個地方就能買塊地,另一個地方就能賣個東西,或者投資,基本上就是從小鍛煉你拜金,讓你認識到錢很重要,就是這麼一款遊戲。為什麼說大富翁是一種棋呢?因為它有個棋盤,你是在棋盤上扔骰子,然後按步數走。

那麼,大富翁遊戲是怎麼救了盟軍成千上萬戰俘的生命呢?這段故事幾乎沒有什麼中文資料,至少我沒看到過什麼中文譯本,只看到過一個特別簡短的故事。所以我今天講完之後,有心人可以去翻譯一下這段歷史,給大家看看。

咱們從頭說起。

「二戰」,大家都知道,一開始德軍勢如破竹,法國幾百萬軍隊投降,英法聯軍最後退到敦刻爾克,然後英法撤退,士兵被俘虜了一大堆,被關進德軍戰俘營裡。當時德國差不多關了六百萬戰俘,絕大部分都是蘇聯戰俘,大概有570多萬,還有20多萬英軍戰俘,很多士兵都是成建制被俘的,比如Royal Highlanders(第五十一皇家高地人團,或者叫五十一皇家高地團)。

在敦刻爾克有一張著名的照片,前邊趾高氣昂的是第七裝甲師的隆梅爾,後面垂頭喪氣的是皇家高地團的英國將軍。英國人是很黑色幽默的,他們有一句著名的話用來形容皇家高地團,說它參加戰爭的時間是一小時零五年,意思就是,這個團用了一個小時戰鬥,然後被關在德軍戰俘營裡五年。

德軍其實對英國和蘇聯的戰俘待遇是很不一樣的,對蘇聯戰俘是十分殘酷的,對英美的戰俘還是相對優待的,除了德國人的種族主義作祟之外,還因為有《日內瓦公約》做約束,總的來說,英軍戰俘在戰俘營過得還算不錯。

但這幫英國戰俘過得再怎麼不錯,也不能讓他們就在那兒養著啊,步兵在戰俘營養幾年也就算了,沒準還能替英國省點糧食,但被關在戰俘營裡的還有很多英國飛行員,這些人可是英國非常非常珍貴的人力資源。

英國軍隊用三四個月就能培養出一名步兵,但是培養一名飛行員,沒有三五年是絕對不行的,「二戰」一共才打了六年,你想再培養一批飛行員出來,「二戰」都要結束了。更重要的是,被德國人關起來的這些飛行員,都是最有實戰經驗的飛行員,他們不少人參加過英吉利海峽空戰,轟炸過柏林。

所以,營救這些英國飛行員,就成了一個重要的任務,這任務重要到什麼程度呢?英國專門成立了一個部門,叫Military Intelligence(軍事情報處),簡稱MI9(軍情九處)。MI大家很熟悉了,因為《007》系列演了20多部,裡面有MI5、MI6(軍情五處、軍情六處),但是軍情九處大家可能不太熟悉,因為它存在的時間特別短,「二戰」結束後就被裁撤了,因為它的任務就是Double E——Escape Evasion,Escape就是逃跑,Evasion是營救。

所以軍情九處的唯一任務就是去戰俘營裡營救重要的、有價值的戰俘,所以到1945年「二戰」結束後,戰俘都被解救了,軍情九處就被解散了,但是在戰爭期間,軍情九處的重要性,不亞於軍情五處和軍情六處。

軍情九處成立後,首先就幹了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雇了一大群魔術師。

雇魔術師幹嗎呢?大家想想,營救戰俘這件事,除了要開發一套情報系統,比如用密碼寫信、用暗語交流之外,最重要的是得有工具協助戰俘逃跑,你總不能跟大伙喊一聲衝啊,讓大家硬著頭皮往外逃是吧?那肯定被德國人拿機關鎗突突死,而且這種抱頭鼠竄的行為,紳士的英國人肯定不會幹。

英國的這些飛行員、軍官老爺,你得給他們準備好各種各樣的器具,比如鋸子、指南針、地圖,而且這些人逃出來後得有錢花啊,這些東西都得暗中送進戰俘營裡去,怎麼送呢?軍情九處就把英國的魔術師都找來了,魔術師除了會變魔術之外,最會幹的事就是做道具,除了考驗手速的近景魔術之外,大型魔術基本上就是靠道具。

總之,這些魔術師被軍情九處找來了,就開始製作各種各樣有意思的逃跑道具,比如鋼筆裡藏一個指南針啦、紐扣裡放個指南針啦、鞋跟裡藏一張地圖啦,還有暗藏玄機的帽子、雨傘等,不勝枚舉。

逃跑道具做好了,接下來就要往戰俘營裡送了,怎麼送呢?

剛才提到了,德國對英美的戰俘是很不錯的,完全遵守了《日內瓦公約》,公約裡規定了兩種可以給戰俘送東西的合法渠道:一個是紅十字會和其他慈善機構的人道援助,它們可以給戰俘送點遊戲啦、紙牌啦、巧克力等;另一個就是戰俘家裡送來的小東西,比如每個月送點吃的、寫封信、送本書等。

由此可見,德國對戰俘的待遇確實不錯。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德國人也不願意拿自己的吃喝錢來白養著這些英軍老爺,都由慈善機構和你們家人來送衣食才好呢,省花德國的錢了,所以德國人允許紅十字會和戰俘家屬送東西進戰俘營。

即便如此,軍情九處還是覺得,我們利用這兩條渠道送東西是很危險的,一旦被德國人發現這些東西有問題,別說送東西的人了,收東西的人也極有可能直接就被槍斃了,而且極有可能導致整條大渠道都被德國切斷,這對戰俘營外面和裡面的人來說,風險都太大了,所以軍情九處決定不採用這兩條渠道來給英國戰俘送逃跑道具。

關於軍情九處的這個決策,我的感觸很深,由此可見,西方人是非常有戰爭倫理的,他們首先考慮的是要保證戰俘的人權。戰俘的人權是什麼?就是他們有權利選擇不逃跑,我就想在戰俘營裡待著,我有權利享受紅十字會給我的援助,我有權利收到家人給我的東西,逃跑不是一種命令,而是一種選擇。

一名士兵一旦做了戰俘,他從前在部隊裡的建制就自動取消了,在戰俘營裡,所有的戰俘都是平等的,你沒有權利再命令我,我是一個人,我有權利選擇。

總之,為了保護戰俘的選擇權,軍情九處決定放棄紅十字會和戰俘家人這兩條渠道。除了出於對戰俘的尊重外,這也是對敵人的尊重,既然德國人都遵守《日內瓦公約》了,英國人也必須得遵守,如果在合法渠道裡夾帶逃跑工具,那就是英國人違反《日內瓦公約》了。

軍情九處到底怎麼送逃跑道具的呢?它還真想到一個風險小的辦法。當時,軍情九處在利物浦、伯明翰成立了很多慈善基金會,專門負責往戰俘營裡送東西,這樣一來,就算被德國人逮到了,槍斃了,犧牲了,也都是軍情九處的人,不會有其他無辜的人受到牽連,而且德國人封了一個基金會,軍情九處還有辦法再開新的。

就這樣,軍情九處往戰俘營裡送逃跑道具的渠道,就這麼形成了,這邊不停地往裡送,魔術師那邊也就不停地繼續研製道具。這時候,這篇故事的主人公,終於也該出場了,這個人就是這些做逃跑道具的魔術師裡最聰明、最頂尖的一個,號稱軍情九處的Joker of the Pack(王牌),所有人都不得不服他,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哥們還不是一個魔術師。

這個王牌,咱們就管他叫科拉迪吧,其實科拉迪也不是他的真名,沒辦法,這個人就是不喜歡透露自己的真名。當然了,你在軍情部門從事機密工作,身份總是要保密的,詹姆斯·邦德也不是真名,總之咱們就叫他的間諜名科拉迪吧。

科拉迪這個人特別有意思,他從小就喜歡奇技淫巧,20歲的時候,這哥們在他叔叔的伐木場裡工作,自己突發奇想地設計了一個特別結實的木頭箱子,這個木頭箱子有一副特別難解開的鎖,科拉迪就用這個箱子賺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一百英鎊,在一九一幾年的時候,一百英鎊已經非常多了,能買好多東西。

這事如果放在大多數20歲小伙子身上,肯定就拿著這錢談戀愛去了,可科拉迪做了什麼事呢?他給胡迪尼寫了一封信,胡迪尼是當時的一個世界級的大魔術師,很多人應該都看過胡迪尼的逃生魔術,被鎖在水底怎麼逃生、綁著鐵鏈子怎麼逃生等。

科拉迪很小的時候,在伯明翰看過胡迪尼演出,特別佩服這個魔術大師,於是這個在伐木場打工的20歲的小伙子,居然就給胡迪尼寫了一封信,說,我發明了一個木頭箱子,我用一百英鎊跟你打賭,如果你能從我這個木頭箱子裡逃出去,我就把這一百英鎊給你。

胡迪尼當時名滿世界,應該就相當於咱們現在的劉謙,他每天接到無數封觀眾來信,估計都看不過來,但不知道怎麼回事,胡迪尼就看見科拉迪的這封來信了,而且還動心了,胡迪尼琢磨,這個寫信的小伙子挺有意思,居然拿一百英鎊那麼多錢跟我打賭,我會會他吧。

於是胡迪尼就真給科拉迪回信了,他在信裡說,我同意跟你賭,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得先去你的伐木場裡看一看。

當時科拉迪才20歲,人生經驗還不夠豐富,結果就受了江湖老炮胡迪尼的騙,說行啊,你來看看吧。而且科拉迪激動得不得了,世界大師胡迪尼給我回信了,要來我這兒看看呢。

於是胡迪尼就到了科拉迪工作的伐木場,過程很簡單,倆人吃了一頓飯,然後四處轉了轉,就去見那個替科拉迪做木箱的木匠了。趁著科拉迪不注意的時候,胡迪尼塞給那個木匠三英鎊,說,你幫我在木箱上做一點小手腳。當時木匠的工資還用先令計算呢,英鎊這個單位太大了,所以木匠就在木箱上動了手腳,最後胡迪尼很輕鬆地就逃出了木箱子。

科拉迪就這麼輸了一百英鎊,或者說是被騙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但這對於科拉迪來說不算什麼大事,這孩子從小就奇怪,就是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戰的時候,科拉迪就跑去當空軍飛行員了,這也算是一個伏筆,因為科拉迪當過英國空軍飛行員,所以他對飛行員有很深的感情,後來才會去軍情九處,幫忙營救英國飛行員。

一戰結束後,科拉迪這哥們就從英國跑到美國好萊塢去了,他去好萊塢幹什麼呢?當publicity,就是咱們現在所謂的宣發,他居然在好萊塢幫人做電影宣發,可見這哥們天生愛刺激,什麼新鮮事他都要干。

「二戰」一爆發,科拉迪的熱情頓時高漲了起來,立刻跑回英國,要報名參加空軍,大家算一算,一戰前這哥們就已經20多歲了,到「二戰」時他都四十六歲了,還要上天當飛行員,報效國家。人家英軍就說,你太老了,不能飛了,他說不行,我就愛國,人家就問他,你除了開飛機之外,還會幹什麼呀?他說,我還會做各種各樣神奇的東西,於是科拉迪就被分配到軍情九處去了。

科拉迪在軍情九處如魚得水,在他的組織下,軍情九處做出了各種神奇的逃跑道具。英國人的思維方式是特別有意思的,跟德國人、美國人完全不同。德國人特別嚴謹,必須按照規定的程序和圖紙,一點都不能馬虎。美國人有錢,不搞這些奇技淫巧,美國人就喜歡飛機大炮、航空母艦,跟你直接干。英國人不一樣,他們特別擅長做這些神奇的小東西。

當時軍情九處的主要營救對象就是空軍飛行員,他們給飛行員做了大量的逃跑道具。首先,在飛行員被捕之前道具就做了一大堆,比如說,一旦飛機被敵人擊落了,就有一些道具能保護飛行員減少被俘的概率,比如能拆掉綁腿的靴子,飛行員當然都是穿特製的靴子的嘛。在飛機墜落到敵區後,如果幸運的話,飛行員能弄到一套當地老百姓的衣服穿上,但鞋不好解決,因為軍靴的鞋底都是特製的花紋,敵軍順著腳印就能找到你,所以軍情九處就專門研製了對付這種情況的靴子,飛行員恨不得在空中就把鞋底扯掉了,這樣你落到地上,德國軍人一過來,你就趕緊種地,假裝自己是個老百姓。

包括飛行員的鞋跟裡還能藏乾糧,這事其實我不太理解,英國人不就是掉進德國了嗎,又不是掉到缺吃少喝的非洲大沙漠,幹嗎非自己費勁地帶乾糧?有可能是因為英國人不會說德語,不敢跟當地人開口要飯,怕暴露身份,所以就得自己備點乾糧。

還有藏在皮夾克裡的絲綢地圖,地圖對飛行員來說十分重要,當他墜落到陌生的地方後,人生地不熟的,必須得有詳細的地圖。為什麼是絲綢做的呢?因為飛行員跳傘的地方風吹日曬,萬一跳到水裡了呢?所以首先這個地圖不能怕水,而且這地圖還得隱秘,得偷偷地打開,打開的時候不能有聲音,這麼一想,絲綢材質最合適。當時還專門找了一家給英國皇家做絲綢的供應商來印刷這種地圖,因為地圖是一種很精確細緻的東西,不像畫兩朵花,一絲一毫都不能有誤差。

說到這兒,咱們這次要講的主要道具終於要出場了——大富翁。

大富翁是美國人在1935年發明的,發明大富翁的美國公司發了大財,生意遍佈全球,這家美國公司叫Parker Brothers,帕克爾兄弟,或者叫派克兄弟吧。

大富翁在美國賣瘋了以後,1936年就傳到了英國,派克兄弟一琢磨,咱們在英國別自己弄了,搞本土化吧,找個英國的公司做代理吧。為什麼呢?因為大富翁跟國際象棋不一樣,國際象棋可以全世界通用,比如車、馬、炮、王后等。大富翁最初的版本是很美國化的,裡面使用的都是美國紐約的街道名,比如百老匯、華爾街等。所以大富翁傳到英國,就找了一家英國代理商,把遊戲裡面的街道全都換成倫敦的地名。接下這個生意的,就是這家給軍情九處印刷絲綢地圖的供應商,當時這家公司都快破產了,硬著頭皮把注下到大富翁的英國版上,結果一炮打響。

大富翁在英國也賣瘋了,隨後這家絲綢供應商又把大富翁推向整個歐洲,只在意大利碰了釘子,因為墨索里尼說,大富翁裡的人物形象怎麼這麼像我?寬肩膀大腦袋的……

於是,大富翁風靡整個歐洲,只在意大利遭到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