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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自從上了島以後,小興就覺得堂哥很怪,不理解堂哥為什麼這麼急躁地一定要走。堂哥偷偷摸摸地跟他打聽了好幾次小王的作息時間、輪崗保護食物人員的值班表以及姍姍的情況。

小興當然也想走,一上來馬進就讓他擺求救信號,張總讓他修車,他都能夠理解。可到後面開始集體勞作、堂哥連續幾天不見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了搪塞小王的借口。其實對他來說,在這裡還是做著重複的機械的工作,跟別人沒有特別多的關聯,他反而慢慢地回到了一種上班的節奏裡。但有時,小興痛恨自己的懦弱。上次在山洞裡,他被小王抽了幾下,只不過是因為小王一個凶狠的眼神,就沒了勇氣再站出來幫堂哥說話。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弱點,卻無力反抗,這麼多年的苦日子已經把他壓得死死的,逆來順受成了他的基因。所以他只敢偷偷地往堂哥藏身的樹林裡藏果子,觀望著他的情況,以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溜出山洞,一個人向馬進被綁的地方挪去。請.加.微.信.公.眾.號:tobseller,每.天.分.享.最.新.暢.銷.書.籍,十.萬.書.友.等.待.您.的.加.入。

小興在漆黑的林子裡警惕地東張西望,輕手輕腳地從一棵樹後迅速轉移到另一棵樹後,任何異樣的陰影在他看來都像是等著他自投羅網的小王的身影。

小興每走一步都謹慎地反覆確認周圍有沒有人,終於來到一棵大樹邊,找到了雙腳朝上被倒吊在樹上的馬進。

「快給我解開,疼死我了!」馬進看到小興,鬆了一口氣。他被綁了一天,渾身酸痛,焦躁不安,全身的血都充在了腦子裡。

小興湊上前去剛要解開綁繩,突然遠處的樹林裡傳來一聲模糊的怪聲,本就神經緊張的他嚇了一跳。

「這什麼聲兒,嚇死我了。」小興加緊速度解繩子。

「哥,要不回去跟小王低個頭認個錯算了。」小興把馬進放了下來後,猶豫了半天吐出這句話。

「吹呢!」馬進說完,揉著手腕轉身就走,頭也不回,「我都把東西準備好了,做筏子去。」

小興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當小興把簡易的筏子紮好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他用腳踩了幾下木筏,又在底下綁上幾件救生衣增加浮力。看著海上初升的太陽,以及站在岸邊的堂哥的背影,他知道馬進心中也有恐懼,他必須得勸堂哥冷靜下來,畢竟這麼小的筏子根本難以長時間抵禦一浪壓一浪的海水。

「哥,這海上風大浪大的,說實話你一個人走,我真不放心。」

「你神經病吧?是咱倆一塊兒走!」

小興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剛準備好的勸說詞全忘了。

「出去是危險,但在這兒待下去是死路一條!我走你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還不放心呢。」

小興想了想,說:「沒事,你放心吧哥。」看了看堂哥的眼神,他又慌忙補充道,「哥,你怎麼老想走啊……大家不都說世界可能都沒了嗎?」

「那不是可能嗎?你不去試怎麼就知道是真的?只要在太平洋上,咱們奔著西北方向走,肯定能找到大陸。」

小興聽到這句話徹底放棄了,堂哥看來是真的神智不清了。雖然如此,危險再大他都得陪著,堂哥幫了他這麼多年,自己必須得在關鍵時刻拉堂哥一把。

「你們倆在幹嗎?」

小興剛下定決心,就看到姍姍從礁石後走了過來。他終於找到了真正可以勸阻堂哥的人,可剛準備說話就被馬進直接用眼神給堵住了。他只能無奈地挪動不情願的步子回到小筏邊,無聊地收拾著物品。

但過了一會兒一直沒有動靜,小興探頭遠遠地看了看,沒想到正看見馬進走到姍姍身邊意圖強吻。他看呆了。堂哥居然還有這麼一手!太有男子氣概了!

小興還沒來得及掩飾住尷尬,就看見堂哥氣沖沖地朝著筏子大步走來,解開繩子,推筏下水。

「走!」

小興點了點頭,啥也不說了。他拿起船槳往岸邊的石頭上一推,朝著未知的大海劃去。

小興很快就後悔了。

四下只有茫茫的海水,小興心裡越來越沒有底。他擔心地回頭看看身後的小島,又看看堂哥正執拗地奮力前劃的背影。

「哥,咱不會又碰上大浪吧?」他小心地試探著馬進的情緒,「不會有鯊魚吧?」

「劃!」馬進連頭也沒回。

海浪漸漸大了起來,熾烈的陽光烤著孤獨的小筏。小興看著馬進賣力揮著雙手,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衣服緊貼在身上變成了一張皮。他覺得更渴了,拿起水壺不停地喝水。

「你省著點!我打的半個月的量。」馬進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

「半個月?」

馬進看出了小興的緊張,緩了一下,說:「多想點好的,想想回去最想見誰?女的!」

「我姥姥。」

「行,回去我就領你見姥姥去!」馬進的聲音越發堅定,像是小興的姥姥已經近在眼前。

小興沉默了一下,低聲說:「我姥姥已經死了……」

小興不自覺地放慢了速度,又回頭看看身後的小島,小島越來越遠,無邊的大海中只剩一個黑點,那是最後的希望。

「哥,就剩一點了,再劃就啥都看不見了。」小興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槳。

馬進還在無聲地往前劃,慢慢地卻看到了本該在身後的小島,一回頭才發現小興早已經停下了。筏子已經調了個頭。他正要發火。

「哥,你看那是啥?」小興指著海上漂過來的一個白色的毛球。

白色的毛球順著海浪被推到兩人腳邊,小興納悶地用槳一碰。

毛球翻了過來,露出幾根齜著的獠牙。

居然是一具張著大嘴的北極熊屍體!北極熊的表情猙獰,像在訴說外面的世界曾發生的可怕災難。

「哥,回吧!」恐怖的景象把小興嚇哭了。

突然,天盡頭一條黑線向海面快速壓來,電閃雷鳴中隱約可以看見遠方幾條帶著電光的巨型龍捲風,暴雨轉瞬間傾注下來。

小興看著堂哥突然歇斯底里地掄起槳一下下拍打海面,又咬緊牙關拼盡全力搖槳,兩隻胳膊掄得像風車似的,但自己的胳膊像是灌滿了鉛,就快再也抬不起來,只是在勉力地支撐著。

小興印象中最後的畫面就是兩個人在一直往前劃。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突然站滿了人,充斥著刺耳的笑聲。

「劃!接著劃!離目的地還遠著呢。我還以為你們找地兒去了,原來是打獵去了啊!」

小王暴怒的聲音傳入小興耳朵,接著是被抽打的火辣辣的疼痛,繼而他看見地上北極熊綿軟的屍體,和身邊圍著的如同豺狗一樣的人們。這些都和他模糊不清的意識一起扭曲。但他的耳朵裡,除了譏笑聲,還夾雜著不斷重複的「彩票」「六千萬」「傻子」,它們逐漸將他拉回了現實。

小興晃了晃眩暈的頭,他還是不敢確定眼前發生了什麼。直到他看見堂哥著急地扔下船槳跳下可笑的木筏,緊緊地捂著包,像捂著自己的命,他才有點明白。小興認得這個動作,那是馬進在捂錢的時候才會有的勁頭。

「馬進,你領了獎是不是得給姍姍買個五克拉的大鑽戒啊?」

「我十克拉的買倆,給她別拖鞋上,我願意!」

小興晃晃悠悠地撐起身體走過來,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語氣攔住馬進:「你騙我?」

小興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對最信任的堂哥說出這句話。他的世界在這一刻猛烈地崩塌著,比之前的「末日」更甚。他不斷地拉扯著馬進,瘋狂又無力地追問著。

「你讓我豁上命就為了這個?」

小興看著堂哥越走越遠,如同從他心裡往外扯出來一根毛線頭,拉扯著那團信任一圈一圈地變小,直至消失不見。他的憤怒徹底爆發,他猛地追上去,腳下卻被絆倒,重重地摔在了崎嶇的岩石上。

小興聽到身後遠遠傳來一片更大的哄笑聲,他知道那群人把這一切都看成滑稽的節目。他趴在地上不願起來,看到血從鼻子裡流了出來,眼前一片鮮紅。

「小興,這對我太重要了。我不該瞞你,但我承認即使回去拿了錢,也不知道會不會給你。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我覺得我做的沒錯。」

小興冷靜地聽完每一個字,身體變得越來越僵冷,心中那道抵抗的城牆被挖掉了最後一片殘垣,放任外面世界的冷酷、真實、不堪一齊湧了進來,慢慢侵蝕掉他的內心。

小興打掉了馬進想扶起他的手,起身離開。

他真正地哭了,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