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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侮辱社會主義!」

我上小學的時候犯過一回「政治錯誤」。

那是在語文課上,老師教大家如何描寫長安街的夜景。老師循循善誘,「到了晚上,長安街的兩邊亮起了什麼呀?」她需要大家接「綵燈」。我小時候雖然挺蔫兒,但是偶爾說出一兩句話來,聽著還挺葛,這可能就是我說相聲的天賦吧。我下意識地接了一句,「點起了蚊香。」全班哄堂大笑。

老師被我氣哭了。語文老師二十出頭,本是青春少女,平常卻總是一臉嚴肅,穿得也挺滄桑,估計是為了鎮住孩子們吧。那天她肯定在家遇到什麼不痛快的事兒了,我這一接下茬兒,觸痛了她的敏感神經。不然就是再脆弱的人,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兒事兒痛哭流涕。

老師把我叫起來,批評了我一堂課:「你小小年紀,思想複雜。」那麼大點兒孩子能複雜到哪兒去呀?老師先給我來這麼一句,嚇得我差點兒尿了褲子。

「你這是侮辱社會主義!」那時候文革已經結束了,但是很多人身上還有文革的影子。「幸虧你歲數小,要是歲數大點兒,你犯的就是政治問題。」這下兒我更害怕了。我爸爸就因為一點兒海外關係,就受那麼大罪。我要是侮辱社會主義,那還不得判刑呀?

老師接著進行批鬥,「我要把你的言論記到檔案裡。你們的檔案是跟你們一輩子的,將來你走到哪個單位,都會帶著這個污點!」那麼大點兒孩子哪兒有檔案呀?可老師就那麼說。我一聽這輩子都完了,我再也顧不上臉面了,放聲大哭。

這件事讓我後怕了很長時間,一直到期末拿到學生手冊,看到評語一欄兒裡沒寫我侮辱社會主義這件事兒,我才放了心。

我小時候雖然文革結束了,但是有些極左的東西在學校還保留著,比如說吃憶苦飯吧。老師弄點兒棒子面,再從野地裡拔點兒草,從菜站撿點兒菜幫子,放到大鐵鍋裡熬得半生不熟,跟雞飼料似的。每人盛一碗捏著鼻子喝下去,為的是別忘舊社會的苦。

學校還請老貧農講解放前受苦的故事。給我們講故事的是學校附近村子裡的一個二流子,別人都下地幹活兒,就他游手好閒,所以生產隊就派他來糊弄我們這幫孩子。

老貧農聲淚俱下,講舊社會地主喝他媽的奶,把他媳婦兒賣到窯子,霸佔她妹妹,逼他爸爸跳井……核著他們家人都讓地主給禍害了,一個沒剩下。

他還挽起褲腿,讓我們看他腿上的傷疤,說是到地主家要飯,讓狼狗咬的。學生當中有跟他一個村兒的,說那傷口是他晚上翻牆進院,偷看人家大姑娘睡覺,讓人拿鋤頭打的。

別瞧老貧農沒當過主持人,還挺注意互動。問我們,「同學們,你們說地主老財孫子不孫子?」同學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孫子!」

到了春天,學校還號召我們挖蛹。蛹是蒼蠅的前身,老師說挖一個蛹就等於消滅了上萬隻蒼蠅。我也不知道老師這賬是怎麼算的,反正老師讓挖就挖吧。給每個人規定了數目,挖完之後交到學校,老師得親自清點。

現在想起來,讓孩子幹這活兒,多不衛生呀?我也沒見過蛹呀,就知道廁所裡有。到廁所找了幾條帶到學校,老師說了,那不是蛹,是大尾巴蛆。

看了同學挖過的蛹之後,知道蛹長什麼樣兒啦。找那最髒的廁所,磚牆泥土地的,顧不得滿地的糞便了,蹲那兒就挖。

挖蛹的孩子去了一撥又一撥,最後把廁所牆挖塌了,害得人們上廁所的時候都走了光。

孩子才管不了那麼多那,挖完之後把蛹裝到小盒裡。第二天是星期日,在窗台上放了一天。週一交到學校,老師打開一看,飛出好幾隻蒼蠅來。

我的童年沒什麼玩具。有一天上學的路上,撿了根兒豬尾巴,就成為了我的玩具,上課的時候在課桌下邊偷著掄豬尾巴玩兒,結果被老師發現,豬尾巴被沒收。

還有一回,上農村的菜地抓到只刺蝟。我們院兒張爺爺剛剛去世,他那間屋子空著,家裡人都不敢住,房門也沒上鎖,我就把刺蝟放那間屋裡了。

刺蝟咳嗽起來的聲音特別像人咳嗽的聲音。有人說是因為刺蝟有靈性,所以能出人聲。也有人說刺蝟是吃鹹了,才咳嗽。甭管因為什麼吧,這只刺蝟夜裡咳嗽開了。

張爺爺的兒女以為鬼魂回來了那,在房門口兒又是燒紙又是磕頭,折騰了一晚上。等到天亮,進屋一瞧,一家人都氣瘋啦!

這一晚上,一直給刺蝟磕頭呢!